<
    张启山登门的时候,阿洛正在丫头那里给她逗闷子,想起前几日他和解九爷登门时顺走了丫头一支安瓿瓶,阿洛有些好奇,张启山这次来会不会提起这件事。恰好丫头到了歇息的时间,阿洛走走转转绕到了议事厅,她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躲在窗后侧耳,就听见二月红说道:“陈皮一向敬重丫头,想来只是想用止痛药减轻丫头的痛苦,佛爷要是担心他别有用心,我将他叫来问清楚便是。”

    “这是二爷的家事,我们外人不便多问,现下最重要的是怎样取得鹿活草…谁!”张启山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几息间就察觉到了窗外的阿洛,未免惹他怀疑阿洛只能装作刚巧路过。

    张启山的眼睛过于毒辣,阿洛只寒暄了两句便匆匆告辞,她能感觉到那种审视的目光,一直到她离开前院才从她背后消失。

    “佛爷不必紧张,在下表妹向来乖巧,即便真的听见什么,也必然不会乱说,还请佛爷放心。”二月红心中疼爱妹妹,自然不愿张启山以这样的眼光审视阿洛,对她存疑,但张启山却并不信任这个二月红突然找回的表妹,离开红府后当即派人去查,果然查到她回府前和陈皮私交密切,当即派副官张日山监视二人的动向。

    张日山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人赃并获’,他眼看着陈皮翻墙进了红府,身为二月红的徒弟翻墙进家门怎么看都别有目的,当即以捉贼为由带人进府中搜查,二月红已经带着丫头启程去了北平寻药,府中主事人便只剩下阿洛这个表小姐。但张日山动作极快,未等阿洛有所响应便使人枪指陈皮押下了大牢。

    陈皮觉得自己简直到了个大霉,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在爬墙的时候被人逮个正着,这叫个什么事!但纵使张日山怎样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肯说出夜探红府的目的,张日山只能转而去查阿洛,果然查到她不久前曾与日本人有过短暂的交流,但很快那个日本人就消失不见了,因此张日山便猜测大概是被陈皮处理了。张日山以阿洛为幌子又一次去试探陈皮的口风,甚至搬出了能治疗丫头病症的鹿活草,这才勉强获取了陈皮的信任。

    陈皮只说自己是在跟踪那个日本女人时发现了些秘密,便捡着些不重要的说给张日山。

    张日山虽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看他的表情还是透着些诡异,临走时忍不住开口八卦的问陈皮,“红府的表小姐,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半夜爬墙是不是和她有关系!

    当然只得到一句‘关你屁事’。

    张日山走后不久,陆建勋不知为何得到了陈皮被关押的消息,陈皮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让他大为恼火,当即命属下劫走了陈皮。

    等阿洛找到张府来要人时,陈皮已经在陆建勋的手中受尽了皮肉之苦,可依旧半个字不肯透漏张启山等人的消息。

    阿洛上下打点也没能找到条进入陆建勋私牢的路子,陆家近来又加大了府中的防范,阿洛连偷溜进去的可能也没有,眼看着一日日过去,她心里越发打鼓,越发按耐不住,进了陆建勋的私牢怎么可能不退一层皮,她一想到陈皮有可能早已遍体鳞伤,她的心就忍不住抽抽的疼,恨不得一块一块把姓陆的贱人剁成碎片。直到红府的人打听到陆家近日要宴客的消息,阿洛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她借着自己的能力降低了存在感,跟着一位手拿请帖的夫人有惊无险的混过了门卫的查验,她仔细感知陆府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回廊尽头感知到了浓重的死气,那便是牢房的位置。

    大概是自负到觉得没人会发现这处私牢,陆建勋并没有在这里设置多少人手,让阿洛钻着空子就摸了进来,牢里没几个犯人,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被捆在刑架上的陈皮。

    少年赤着上身,脸色苍白的紧闭着双眼,原本精壮的身子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各种器具留下的伤口狰狞着翻卷着,流下或干涸或新鲜的血污,他神智有些不清,大概以为阿洛是来用刑的兵卒,冷笑着低声咒骂起来。

    阿洛心疼的眼泪唰唰的掉,她想到他会被用刑,可一旦看到他遍体鳞伤的样子她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般,难过的无所适从。

    她上前去想要碰触他,却又怕碰疼了他的伤口,犹豫之际听见他叫了自己一声‘阿洛’,她连忙应答,陈皮却像疯了一样逼红了双眼,一字一句的从咬的咯咯作响的牙缝里挤出声音。

    “他们把你抓了!他们对你用刑了吗?陆建勋那个狗杂种,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压抑着愤怒不敢大吼大叫,但凛冽的杀意却无法压抑,阿洛怕他太过激动,连忙去捂他的嘴。

    “快别喊了,我不是被抓来的,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她说。

    “你这个傻子,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溜进来的,有没有人跟着你,听话阿洛,快离开这里…”陈皮的情绪明显不太稳定,他自己尚且能咬着牙硬撑,可若是阿洛落在他们手里,是绝没有活路的,他陈皮贱命一条死就死了,阿洛必须活着,她必须平安的活着。

    但话没有说完,他就被阿洛堵住了嘴,用她自己美好红润的唇印在了他满是干涸血污的唇上。

    血腥味立刻钻进了阿洛的口中,陈皮的嘴唇因为脱水干裂的非常厉害,脸颊也饿的凹下去一块,阿洛心疼的又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两人相接的唇上,陈皮尝到了淡淡的咸味,他离开她的唇,用很轻的声音哄着:“别哭了,等我出去养几天就好了,你乖乖听话,怎么来的怎么走,小心一点别让人发现你,在家乖乖等着我。”

    他确实是在哄她,因为陈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只是苦了他的阿洛,也不知道要伤心多久,想到这里,他又对阿洛说:“你再亲亲我,我太想你了,你刚才一亲我我就不疼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了还不正经!”阿洛擦掉眼泪,嘴上虽然嗔怪着,却还是再次亲上去,“陈皮哥哥,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的!”她的唇落在胸前的伤口上,尚未凝固的血液沾了一点在她的唇角,和她眼睫晶莹的水光结合成一种凄绝哀艳的美感。

    陈皮突然笑了,他说:“我陈皮大概还是有些运气的,否则也不会平白捡了你这个大便宜。”

    “你才便宜!”阿洛‘哼’了他一声扭头就走,她做了一个决定,她今晚就要把陈皮救出来,她推翻了自己之前强稳住理智为等到二月红回来做的计划,倘若今天她没有看到陈皮的惨状或许还不会这样做,但她看见了,她失去理智了,她等不了了,她再也不能忍受她爱的人受一丁点折磨。

    阿洛边往外走边重新算计着新的营救计划,她打晕了府里的丫鬟,拖到僻静处扒了她的衣裙自己穿上,摇摇晃晃的回到人群里,将自己和人群融为一体。

    虽然陆家的私牢看守的不算严密,但要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安全离开层层查验的陆家才是真正的难题,而且陈皮伤的太重,就算离开牢房也走不了。阿洛小心翼翼的避开巡逻的兵卒,暗中摸索府中的结构,她发现西侧有条路在通过后厨后继而可以绕到整个陆府的最外层墙,而且这条路因为频繁上菜有仆人来回穿行,相对不怎么需要查验,在往外走一段有一扇侧门,应该是为了平日仆从采买进出留的,只两个兵卒看守着,相对容易突破。

    但她不准备突破,她要的是万无一失,把陆府的地形摸了个七七八八,阿洛趁人不注意偷了几瓶酒和一把餐刀,又假借自己丫鬟的身份做了些部署,然后重新溜进牢房,把守牢房的两个狱卒正接着牌局推杯换盏,阿洛正续上那即将见底的酒瓶,她拿的都是高度酒,比兵卒自己的劣质酒更容易醉人,几瓶下肚全都醉倒在地。

    阿洛扒了两人的衣服,又拿了钥匙,摸走枪,回到关押陈皮的地方解开他身上的锁链,不由分说的往他身上套那身臭烘烘的军装。

    “你又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走了吗!”陈皮浑身瘫软的跪在地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目的,“我不用你救,你带着我是跑不了的,别管我。”

    “我不!”阿洛倔强的一口回绝,“我今天一定要带你离开,我有办法的,你别担心。”

    陈皮觉得她简直是异想天开,他不知道阿洛是怎么溜进来,但是带着自己她绝对跑不了,她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连袋大米都扛不动,更别说从重重包围的陆府把他救出去,这无疑是在往火坑里跳。

    “傻子,说了别管我,你也想留下来陪我吗?这里刑具我都试了一遍,你一个都受不了,听话,快走吧!”陈皮试图吓唬她,但阿洛铁了心要带他一起走,摆出一副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见的架势,替他套上衣服,自己套上另一套,拉着他的胳膊扛在肩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扛起他半个身子,一步一步艰难的把他拖离牢房。

    不知道为什么阿洛发现刚才还没什么守卫的回廊突然多出一些巡逻的兵卒,阿洛心说不好,自己有可能中了陆建勋的圈套,但人已经被她扛出来了,她还是决定赌一赌,她把陈皮藏在回廊拐角的偏僻处,那里停着一辆足以藏下一个人的铁皮餐车,但阿洛却推着空的餐车往外走。陈皮大概猜到她的意图,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期盼阿洛足够幸运,如果不幸,他们起码能死在一块。

    她推着餐车走过回廊,回到人群中,她一步一步走的如履薄冰,直到她再次走出人群,走到那条通往后厨的小路,她把餐车仍在显眼的位置,掏出从狱卒身上摸来的枪,一枪一个迅速击杀了两个巡逻的卫兵。

    陆建勋听见了枪声,他知道自己设下的圈套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立刻派出手下收下到枪声传来的地方,霎时间陆府中带枪的兵卫倾巢而出。

    阿洛没有停留,顺着路继续走,她把存在感降到最低,这一路上的巡逻兵几乎还未察觉到她的存在就被她一枪一个送去了阎王殿,直到她打死看守侧门的两个兵卫,陆建勋已经带人跟着尸体追了上来。

    陆建勋带着人顺着餐车的轨迹一路搜寻,他猜测劫走陈皮的人大概是想从侧门离开,但他们赶到侧门时却只发现一些巡逻兵和一个丫鬟的尸体。

    “陈皮重伤,他们跑不远,所有人给我追!”陆建勋下令,自己跟着一队人追了出去。

    脚步声渐远,阿洛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糊在眼睛上的血,撒腿往陈皮藏身的地方跑,一路上都是受惊逃窜的宾客,她又顺手打晕了一男一女,自己换上女人精致的衣裳,又给陈皮套了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再次扛起人混在人群中,没有半分违和感。

    陈皮已经昏死过去,全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让她走的格外吃力。阿洛一如她计划的那样顺利带着陈皮逃出了陆府的大门,她趁乱截了一辆停在门口等候主家的汽车,但她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了,便掏出餐刀抵着司机的脖子逼他往自己给的地址去。

    陈皮仍然昏迷着,但阿洛明显松了口气,她刚才一连杀了十几个人时尚未有什么感觉,这会儿平静下来才觉得拿枪那只手的虎口变的有些麻木。

    她觉得自己忘掉的岁月中大概是有过开枪的经历,手一模上去就知道该怎么扣扳机,杀人的感觉不太好,倒也没有坏到不能接受,只不过这事儿今天做的确实有点过火,陆建勋一定不会放过她,也许很快就会查到府上,这次劫陈皮是临时起意,她没有后续的布置,红府也没有能和他的兵抗衡的实力,她只有一条路,去求助替张启山镇守长沙的副官张日山。

    张日山赶到医院的时候陈皮还在手术室里,只有阿洛眼神空洞的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