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场》 重逢 夜晚十点的街道零零散散没什么人,路对面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招牌刺得人眼睛疼。刚从酒吧出来的叶知行没想到外面这么冷,他下意识把手放回衣服口袋准备拿根烟,空荡荡的口袋提醒着烟没了的事实。司机还有五分钟才到,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抬脚走向便利店。 便利店俨然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有趴在桌上睡觉的酒鬼,有边吃泡面边打电话的年轻人,还有零零散散买东西的情侣。叶知行只想买烟,直接排在了收银台的队伍里,然后快到他的时候,在那罕见的寂静里,他听到了收银员小姐的声音: “欢迎光临,请问刷卡还是现金?” 叶知行的眼睛比脑子更快,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看向了收银员:对方半长的头发高高扎起,脸上的表情和之前抬头冲人挥手打招呼的笑容一摸一样。 江冉。 隔了几乎十年,这个名字再次顽固的出现在他面前。 总而言之,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拿着一瓶水、一份盒饭重新回到了队伍。轮到他时,她还是一样热情的笑容,就像对待每一位客人那样: “欢迎光临,请问刷卡还是现金?” 叶知行看着面前刚刚加热好的番茄酱意面,完全没有想吃的欲望,那种速食廉价甜腻的味道让他恶心,桌子暗处擦拭不掉的印记也让他恶心。但他还是坐在便利店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坐在这干吗。 “冉冉!谢谢你!”随着“叮咚”的开门声,一个女孩冲进来抱住江冉:“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我今天就不能跟男朋友看烟花了!” 哦,今天晚上在市中心有烟花表演。叶知行想。 看接班的人来了,江冉干脆利落的脱掉身上的工装外套、走出收银台收拾东西:“反正我也没事,再说晚上一点五倍工资呢。” 女孩撇了撇嘴:“害,有男朋友就是这点烦,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一个人,无拘无束。” 江冉不置可否,背上自己的单肩包,说了声“Bye”打卡走人。 叶知行又坐了两分钟,将还没吃的食物全部丢尽垃圾桶,离开。 九月的凌霄花开满了墙壁,仿佛一簇又一簇盛大的火焰。十三岁的江冉就站在那簇火焰前,仰头看向五楼的教室,使劲挥手,视线一直跟随到他下楼。 他看了对方差不多一分钟,刚被这份热情感染,不情不愿地准备抬手,江冉却放下手,笑容更加灿烂地扑向从楼道走出来的另一个男生,离得近了,江冉又一脸嫌弃的走开:“喂连川,你怎么又吸烟了?味道恶心死了。” 但她还是拉着那个男生的手走出了学校。 叶知行醒来,窗外天色大亮。这套公寓位于市中心高层,开发商曾以“迎接X市第一缕阳光”为噱头。站在这样的地方,很难看见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自从高中毕业后,他再没做过这样的梦,他以为他已经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无关紧要的人忘得干干净净,然而那些记忆犹如附骨之疽,他刚一回来,就阴魂不散卷土重来。 他突然又觉得很搞笑,江冉单身不是很正常吗?他总是潜意识觉得这俩人还在一起。其实也就只有初中女生会对连川那种整天逃课打架的混混有厚厚的粉红色滤镜。已经过去快十年了,估计江冉早就把那人视为人生污点、再也不愿提起。他看着指尖升起的青烟,想象着需要在便利店打工的人生。等烟彻底熄灭后,他嗤笑一声,将烟蒂丢尽了垃圾桶。 医院 下课铃声将昏昏欲睡的江冉从混沌中吵醒,台上的老师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奈何学生们都已经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毕竟已经大四了,能来上课已经不错了。 江冉低头看了眼还在震动的手机,是苏霓,为数不多还在联系的初中同学: “周六同学聚会,地点夜宴,时间下午五点,快登记!”后面附着网站链接,点开是姓名、地址之类的问题。 江冉有点无语,她刚要发“拜托,你看我像是有钱能去夜宴聚餐的人吗?”的时候,苏霓又发来了消息: “免费的!把问卷填了,邀请函直接寄给你。” 江冉就要按下发送键的手指顿了顿,她在思考是哪位初中同学这么有钱的时候,苏霓已经急的给她打电话了: “你快点填,我好不容易搞到的名额。” 江冉哦了一声,反正不吃白不吃,她边填信息边问:“是我们班的谁这么大手笔?” 苏霓切了一声:“冉冉,格局小了不是,不是我们班的活动啦,听说是某个冤大头要请客,顺便请了在X市的十三中的同学,美其名曰同学聚会,反正人也不多,要不是我消息灵通,这顿饭就蹭不到了。” 十三中,听起来像是初中,又像是高中,其实是一所包括了初中、高中部的学校,江冉初中在那里读了三年,高中因为家庭原因转到了另一所高中。那三年的时光至今想起来还煜煜生辉,无忧无论的像是美梦。 江冉提交完信息,跟苏霓说好不见不散后挂了电话。她看了眼时间,决定去连川那里蹭饭。 X大学食堂数量不少,菜品也相当丰富,但江冉已经在这里吃了三年,虽不至于到吃腻的程度,但还是没了新鲜感。连川九月份刚被分配到大学城这边的派出所当片警,临近小吃街,那之后,只要时间允许,江冉都要骑单车去派出所找连川吃饭,有时候赶上他们“大案”时间,顺带帮他们去餐馆打包饭菜。 十分钟单车就到了地方。江冉刚停好共享单车就听到了陈志明的声音: “冉冉,连川今天出任务了。我们刚定的盒饭你要吃点吗?” 江冉“啊”了一声,有些失落:“不了,谢谢陈叔,我明天再来找他。” “他明天也不在。”陈志明摸了摸鼻子,只觉尴尬,他压低声音:“那个,大案,你懂的。” 江冉停下动作,看向陈志明,随后目光落在他袖口处的红痕。陈志明下意识将手臂往身后藏,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停下动作,表情宛如吃到了苦瓜。 “第一人民医院?急救室?” 陈志明一路都在安慰江冉: “没伤到脏器”、“人在睡觉”、“当然不是昏迷”…… 江冉心底空落落的,她没哭,毕竟这点事跟连川“作恶多端”的历史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但当她隔着病房玻璃看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连川后,眼睛还是红了一圈。 无论历史多么可怕,那终究已经是过去;而现在及未来,哪怕一点点波澜便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陈志明解释着案情:“一个偷钱的小混混,连川抓人的时候,直接抽出来刀……现在人已经抓了,还在审讯……” 真该死啊,连川还专门叮嘱别让江冉知道,结果他这演技实在太差。 江冉抹了抹眼睛,她刚想要说什么,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走过来,冲陈志明挥手: “哎呦,陈警官,别价,我们可是守法公民,您怎么来这里了?连警官怎么进医院了?明白了,肯定是多管闲事招报应了。”黄毛啧了一声:“连警官还没醒呐,您是连警官家属?那小姐您帮忙带句话,他要是还想要这条命,就把眼睛放亮点,不该管的事别管。” 聚会 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看着坐在床边的江冉,连川勉强笑了笑:“还是没瞒过你。” 江冉心想从小到大你哪次事情瞒过我了,她没理连川的话,倒了杯温水问道:“你要喝水吗?” 因为连川坐不起来,江冉用勺子给他喂了几口水。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某次高烧,连川自作主张喂她吃鸡蛋羹、结果自己吐了一地的事。江冉看着乖乖喝水的连川,突然生出微妙的报复心态:“你要不要吃鸡蛋羹?” 连川的表情明显有了一丝扭曲,很明显他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拒绝的干脆利落:“不吃。” 江冉在病房呆了一个下午,一共也没说几句话,横亘于他们之间的六年时间仿若一条长长的暗河,这一个月的所谓“破冰”,也不过是强行坚持那点记忆中的断壁残垣,假装什么都没有变化。然而沉默是他们之间最明显的变化。 江冉初中毕业、也就是连川高中毕业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去了部队,离开的那天只有江冉一个人送他,哪怕人已经上火车了,她还在车窗外挣扎:“能不能不要去?”连川没回答,只说有什么事跟他打电话,之后每个月,江冉都能准时收到连川汇来的钱。那些钱在她和父母因为分文理科、选专业等等事情上闹掰后发挥了巨大作用。这让她对连川的负罪感又重了一分:她像一个不动声色的窃贼,偷走了连川的自由,而苦主本人对此毫不在意。在她的记忆里,连川始终没表现出对事物的在意,包括他的身体,他的“未来”,他最常见的姿态是沉默。 和江冉推测的一摸一样,连川完全没有提他受伤这件事,仿佛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伤。但他不经意看向手机的次数明显变多,似乎在等待、或者说是期盼着什么问候的到来,但整个下午,他的手机没亮过一次。 最终江冉还是参加了周六的所谓“同学聚会”。 连川不想每天都在医院看见她:“我又不是快死了,需要你每天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周一周五随便你,我同事周末来看我,你一个小姑娘周末就别来了。” 即使苏霓在旁边激动的宣称某某菜品超级好吃、要多拿点,江冉表现的则始终平平,苏霓怀疑道:“冉冉你吃的怎么这么少?这可是人均四位数的自助餐哎!” 确实,这一顿饭的价钱已经赶上她一个月生活费了,从数字的角度看,这顿饭的滋味应该是一个月食物的所有快乐在一两个小时内的爆发。然而人毕竟诸多复杂存在的混合体,所以江冉又体会到了食不下咽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浪费了这个蹭饭名额。这些话她不能告诉苏霓,苏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多一个人担心,什么都不会改变。 苏霓看着江冉没吃几口就一副吃饱了的样子,一个猜测突然涌上心头:“冉冉!你不会是失恋了吧!”这个猜测太过骇然,以至于她声音不自觉高了几个度,只是不巧,前一秒聚会发起人刚示意大家安静,所以—— 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好奇、或戏谑、或责备的目光,江冉很想钻地缝,奈何苏霓神经极为大条,自带跟这个世界的隔离罩,依旧目光灼灼看着她,一副不听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江冉生怕她又说出什么炸裂的话,赶紧摆手:“没有的事。” “所以你有男朋友了!是谁是谁!快给我看帅哥照片!” 刚才还是想钻地缝,现在已经是想死的状态了。江冉只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光,有气无力道:“没有——”为了彻底满足苏霓的好奇心,江冉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之所以不想吃东西,是因为——我痛经。” 果然人在彻底丢脸后就无所谓了。江冉心如止水的喝掉苏霓全场“吆喝”借来的布洛芬颗粒后,被担忧的苏霓搀扶着走了出去。 帮忙 刚被苏霓搀扶出餐厅,江冉便按住她扶着自己的手:“我差不多没事了,你回去吃饭吧,我自己回宿舍就行了。”她看苏霓要说什么,又加了一句:“本来我这张门票就挺浪费的了,你再不多吃点,不就更浪费了吗?” 苏霓还是不愿意,就算食物再好吃,一个人吃饭多没劲啊。 就在俩人在路边拉扯的时候,苏霓眼睛突然亮了,她拽了拽江冉的手,冲着餐厅门方向热情的打招呼:“学长好!” 江冉看她这份热乎劲就无语,再听那个称呼更是牙酸。她习惯性地看过去,果然又是个不认识的人。每次她跟苏霓一起出门,苏霓都能碰到“陌生”朋友。 叶知行刚接了个电话,差不多和她们前后脚出来。他习惯了来自陌生人的热情,所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脚步在看到旁边的江冉时停了下来:“你刚刚身体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吗?我回公司正好路过,可以顺便送你们。” 江冉刚要摆手说“大可不必”,右手就被苏霓死死拽住,她脸上的感激之情快要溢出来了:“谢谢学长!” 苏霓一上车就发挥了社牛属性,喋喋不休的表示自己多么钦佩叶知行,对方是多么的大神、多么的厉害。搞得江冉一度怀疑自己记忆出现了问题,她和苏霓上的是同一个初中吗?她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啊。 叶知行看了眼后视镜里皱眉、似在回忆的江冉,她确实对自己没有任何印象。确实,那时候她满心都扑在一个小混混身上,怎么可能会注意到其他人?他收回目光,将车停在路边。 一直到车消失于视野,苏霓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手:“真帅啊……没想到有生之年叶知行能给我们当司机。” 江冉已经习惯苏霓的花痴属性,没接她的话茬,正好苏霓接到导师电话,说实验数据有问题,不得不含泪挥别,回到学校搬砖。江冉在医院门口犹豫片刻,还是没进去。连川不想让她周末来医院,那她还是别来了。 回国不到一个月,先是所谓的“同学聚会”,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合作伙伴”,加上公司的一堆事,叶知行觉得自己每天和赶场子的妓女没什么两样,妓女赶场子还有钱赚,他呢?是个人都想从他口袋里掏钱。叶知行看着那群搔首弄姿的女人进来排成一队,越想越气:“让她们都出去。” 正摩拳擦掌准备“选妃”的男人们愣住了,还是东道主机灵,立刻把手从离他最近的小姐胸里抽走,义正词严道:“这的老板怎么回事?跟我们来这套,赶紧出去。”随即热络着气氛:“我们喝酒,喝酒。” 叶知行喝酒也喝的心不在焉。周围的烟草味道让他也很想点一根,但他下定决心戒烟还不到一周,如果就这么破戒,他自己那关都过不去。他昨天又去了那家便利店,没看到江冉。再怎么着,他也不至于跑去问人店员在哪。已经离谱成这样了,不能再离谱了。就在举起杯子要喝酒的时候,他看见了正跪在地方摆酒的江冉。 从收到名为工作服、实为情趣女仆装的衣服后,江冉心里就一股火气。或者也不能这么说,更准确点是给她心里那股本来就旺盛的火焰更添了把柴。穿这种衣服对她没来没什么好羞耻的,欣赏这种衣服的人都不觉得羞耻,她哪来的闲心羞耻。 来“笙歌”面试服务生时,那个看着就不是好人的经理一边吸烟,一边问:“为什么想来我们这里工作?” “家里人在医院;缺钱。”江冉的回答是真话,但其实算不上因果关系,但一般听到这个回答的人都会默认建立众所周知的因果,尤其是在夜店这种地方。江冉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经理呼出烟气的味道——太恶心了,当时忍住没吐的她可真是厉害了。但是她没忍住侧了一下头。所以收到了“看来还是个雏,先去当两天服务生”的评价和那套几乎遮不住大腿的裙子。 叶知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握着酒杯一直盯着江冉,直到江冉给他倒酒、迎上他的目光时、眼里也满是震惊,他才确定自己没喝醉。 他几乎是暴起,凭空生出一股蛮力把人拽出去,刚巧旁边是消防通道,安静没人。 “你怎么在这?”叶知行问完之后就意识到问题的答案,下一句话里带了点轻蔑:“你很缺钱?” 江冉满脑子都是下班要立刻给苏霓打电话戳穿所谓叶知行的真面目一事,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反问道:“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呢,呵,男人。” 叶知行霎时如芒在背,他忘了自己原本的质问,下意识解释:“生意上的事,我们只是在喝酒。”说完他感受到了手里的挣扎,江冉皱着眉头要挣开他的手,这让他又记起一开始的问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别转移话题,你在这干嘛?” 江冉很烦被人控制住动不了的感觉,她几乎想弯腰用嘴咬对方的手,但深秋的风让她清醒不少,她咬着嘴唇思索片刻:刚刚的房间除了烟酒味确实挺干净的;苏霓已经在自己耳边连续说了三天叶知行是个多么善良、正直、优秀的人。也许自己可以试着找他帮忙?多个人多份力? 终于,她下定决心:“连川被这里的老板找人拿刀捅伤了,我来找证据。” 这句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震的叶知行脸色苍白,他整个人几乎僵硬在原地。 江冉注意到了他的脸色,但想的却不是一件事:“你认识连川?你是他同学?你能不能帮帮忙?” 叶知行稍微回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骇人:“你是他的……?” “我是他妹妹,”江冉数不清自己解释过多少遍:“他跟爸爸姓,我跟妈妈姓。” 叶知行这口气总算是彻底顺了过来,到这时候他才有心情欣赏江冉身上这套衣服,明明算得上色情的装扮,但她眼神里的认真硬生生把那份不正经压得死死的。 江冉以为对方是觉得这件事水太深、不愿意帮忙,讪讪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冒犯了,请你当作——” “我答应你,”叶知行已然恢复了平时的神情,脸上还带着亲切的笑容:“即使没有同学关系,遇到了这种事情,我也会帮忙的。”他松开江冉的手:“好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实在太危险,我先送你回去,你放心,我会查清楚的。” ========================= 叶知行心情Be like: ???阴魂不散!捅的好,怎么还没死?————————天啊,对不起冉冉我误会你了,我会弥补我们过去的十年。 江冉: 大可不必。 鱼饵 接到经理电话匆匆赶来的殷丹诚刚进前厅就看见一男一女在拉扯,穿着制服的女孩明显是这的工作人员。看清男人长相的殷丹诚眼前一亮,大步走过去。 虽然有了叶知行的允诺,但江冉并不想就这么停下自己的调查,奈何对方热心过了头,非要拉着她走,她说了“我还没到下班时间”,但叶知行充耳不闻,江冉想解释说她要继续留在这找线索,但已经走到大厅,人多眼杂的,她也没法说,于是就出现了江冉边喊“我在打工”边被叶知行往外拽的一幕。在不知情人——例如殷丹诚——的眼中,这就是妥妥的员工不懂事。 “怎么回事?”他看了眼那个眼生的小姑娘,女孩立刻安静,站在一边不说话。果然是新来的,也不知道经理的培训怎么做的。殷丹诚本来就因为最近条子的事心情不好,现在心情更差了,但面对客户、尤其是叶知行这样的客户,他脸上的表情迅速从严肃转换为热情:“叶先生见笑了,很抱歉因为我们员工的问题让您不开心,作为赔罪今天叶先生的包厢免单——” 从听到“先生”这俩字开始,江冉又开始牙酸了。她真受不了这种场合,这些人这么说话都不会笑场吗?还有殷丹诚,皮条客当的完全不遮掩。江冉记得很清楚,最近的派出所离这不过两条街、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到。江冉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车门关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看向叶知行的目光带上了些许警惕:“你认识殷丹诚吗?” “殷丹诚?刚才的那个人?刚认识。” 江冉提起的心总算落了回去,她刚才警惕心未免太低了,过于轻信陌生人,还好叶知行和殷丹诚不是一伙,要不然她这不是送人头来了吗?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叶知行庆幸自己晚上还没来得及喝酒就看到了江冉,这种时间,他不希望还有第三人在场。 听到这句话的江冉无奈道:“我——”她话说到一半又没说了,她今天来是准备熟悉环境、认识人的,结果来了还没半个小时就走了,她不就是白来?但毕竟对方也是好心,然而她后面肯定还是会继续来打工的,万一每次都整这么一出,她可受不了。想到这,她决定把话说清楚:“叶——” 擦,怎么称呼啊?学长她叫不出口,先生这个词她更觉得恶心,直接叫名字是不是又不太礼貌? “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叶知行一眼看出了江冉心里的纠结,刚刚殷丹诚跟他说话的时候,她也是这个表情,跟个听到什么离奇事似的,内心肯定在想一堆有的没的。 江冉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叶知行,谢谢你的帮忙,但是我还是要在这边打工,这是我的事情,我不能全部推给别人做。” 叶知行不急着开车,好整以暇地看着旁边坐着的江冉:“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天我是个坏人,你怎么办?” 江冉眨了眨眼,右手稍微撩开自己大腿边的短裙,从里面的牛仔短裤口袋里抽出了一根黑色电棒:“我带了这个,还有——”她抬起自己穿着短靴的腿,左手从夹层里抽出把小匕首:“这个。我们这一行都很有自我保护意识。” 虽然穿了短裤,但这一幕对叶知行还是很有冲击,他掠过江冉裙边,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在她手里的东西上。 江冉误以为他是被自己带的东西吓到了,赶紧解释:“你别害怕,我不是什么杀手,”——当然不可能了啊摔——“我读新闻的,不讨人喜欢的那种,老师一直强调注意安全这种事情啦。” 叶知行重新看向方向盘,他缓缓呼了几口气,耳边细细簌簌的声音提醒着他:江冉又把那些东西放回原处——停止,不能想。 “你一定要继续在这里工作吗?”他将车驶出停车场。 “合同试用期一个月,差不多够我找线索。”江冉话说了一半,还有一半:连川一个月后也要出院了。 下午四点五十分。刚赶到“笙歌”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江冉被叫到了老板房间,颇有种小学生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的既视感。 殷丹诚看着坐在桌子对面低头不说话的女孩,他昨天晚上看了对方的简历:大四文学系学生,背景干净,某种意义上确实挺讨人喜欢,不过估计也算不上太喜欢,人今天不还是回来了吗? 他点起烟:“说说吧。” 又在被迫吸二手烟的江冉也想搞个“引刀成一快”,奈何一来她没有捅人经验,成功率肯定不高;二来就算真成功了,连川估计要哭死;三来,这有违她的职业操守,虽然暂时她还没职业。 她没说话。 殷丹诚对刚进来的小姑娘比较有耐心,就像钓鱼:要想人上钩,鱼饵得多放,等到吃到舍不得吐出来的时候,才能收网。这定律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有效。 “听说你家里人生病缺钱,这是十万块钱,密码六个零。”殷丹诚用一根手指把桌上银行卡推到江冉面前,然后如愿看到了对方不知所措的眼神。 “钱你不用急着还,就当是预支薪水。我也是从穷人过来的,知道不容易,能帮我都会帮。我们这一行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有一条你要记住:听话。昨天晚上的事,不要再让我看到第二次。”殷丹诚吸了口烟,将烟圈吐到江冉脸上,看着对方忍着不敢动的样子,突然起了促狭的心思,伸手就要掐住那脆生生的脸蛋时—— 电话响了。 殷丹诚停下动作,接了电话: “老板,217包房买单了,还说很满意昨天的服务生。” 殷丹诚恩了一声,挂断后又看了一眼江冉:“好了,拿上卡出去吧。” 江冉刚关门就立刻跑进洗手间,肺都快咳出来了。难怪那个经理这么爱往人脸上吐烟圈,果然是上有所好。她想到殷丹诚最后没完成的动作,更恶心了,使劲把凉水往脸上泼。不行,她得加快速度,这破地方她一天都不想多呆。 密码 虽然是早班,但下班时间是晚上十点。换回自己衣服的江冉在路边吹了两分钟风,才闻到自己身上的烟酒味,把她熏得差点吐在马路上。虽然这份“工作”时薪是江冉打工这么多年来最高的,但她还是觉得不值,其他工作只是累,顶多受点委屈,而这个吸二手烟的工作要的是命啊。 叶知行刚右转到这条路上就看到站在路边等他的江冉,她正一脸嫌弃的抖着自己的胳膊。车停到她面前:“走吧。” 江冉刚要开车门,动作顿了顿:“我身上很臭,还是明天再蹭你的车吧。” 自昨天俩人决定搭伙找证据后,他们便互相熟悉了一下彼此情况,江冉惊喜的发现叶知行工作地点离“笙歌”不到两公里,晚上居然也是十点下班,而且自己宿舍正好在叶知行回家的路上。在对方一再表示晚上多带一个人完全没关系、路上还能交换情报后,江冉以“正好还节能减排”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结果没想到啊,五个小时就把自己给腌入味了。 叶知行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多说,直接下车走到她那边,将车门打开、把人推进去:“工作累吗?” 车内柔软的薰衣草味道让江冉更无地自容了,她决心下次离开笙歌前一定要冲澡。今天带她的姐姐也说了提前半个小时下班没问题。听到叶知行问她工作的事情,她又来了精神,把殷丹诚给她银行卡的事告诉了叶知行,同时也分享了自己的发现:“我试了一下给这张卡转账,这张卡开户人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怡字,心台怡,像是女孩的名字。” 叶知行回忆着自己下午看过的资料:“殷丹诚手下有一个叫时静怡的女——孩,”他把那个“人”字吞进去,继续道:“这里的人叫她镜子。” 江冉仿佛被雷劈中:“今天带我的人就是镜子。” 临下车,那张银行卡被叶知行直接拿走了,他说他会还给殷丹诚,让江冉别再担心这笔钱。 躺床上看完照片后,江冉确定了此镜即彼静。她以为能帮殷丹诚办银行卡的时静怡至少算得上管理层,但资料里显示时静怡十年前十五岁第一次卖淫被抓,从那之后,隔三岔五便被抓进去,每次三到五天的拘留时间不等,罚款五百到五千不等。最新一次记录是五十天前,X市城东派出所。 叶知行大概也有和她一样的疑问,所以在这份资料后面还附着一张说明:殷丹诚手下的其他女孩从来没有被抓过。 江冉刚走进城东派出所,就看到了正在喝茶的陈志明,她主动打招呼:“陈叔,连川让我去他办公室给他带衣服。” 陈志明放下茶杯:“我就说这小子衣服太少了,他还整天不愿意买,啧,现在衣服不够穿了吧。冉冉,趁最近打折,赶紧给你哥多买几套衣服,长得多板正的小伙子天天穿旧衣服——” 江冉应付几句,成功溜进连川办公室,果不其然,同办公室的其他人这个时间不在。江冉看了眼摄像头,决定赌一把现在没人看办公室监控—— 她打开连川的笔记本电脑,提醒输入密码。她不带犹豫地输入“jrlc56”,果然进入了主页。 连川懒得记密码,纯数字密码就是509602,她和他的生日;需要带字母的密码就是他俩名字首字母缩写加出生月份。 江冉没两分钟就找到了连川存重要资料的文档,文件夹的名字简单明白:殷丹诚。时间紧迫,江冉只来得及打开其中一份字数多的PDF文件,加载出来是几页似乎和殷丹诚完全无关的报纸扫描件,内容也乱七八糟,有城市日报、文摘、甚至还有八卦,江冉匆匆扫了一眼,走廊已经响起脚步声—— 江冉将她刚从衣柜架子上取下的风衣迭好放进袋子,在来人进屋前先开了门:“陈叔,衣服我拿好了,先走啦。” 陈志明将茶杯放回桌上:“冉冉路上注意安全啊。” 如果她能和连川交换情报就好了,江冉不无遗憾地想着。奈何连川一旦知道她牵扯进这件事,肯定会生气,江冉毫不怀疑连川会让自己每天在医院守着他、或者他每天捂着肚子跑学校盯着自己上课。她又看了一遍自己刚刚在本子上记下的她在连川电脑上看到的东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些报纸和殷丹诚有什么关系,或者可能是连川搜集资料中的无效文件?江冉没有任何头绪。 闹钟响了。 又到了打工的时间。江冉从床上一跃而起,随便抓了件外套飞奔出门,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从连川那里拿来的黑色风衣,不知道连川用了什么洗衣液,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薄荷味道,她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跑进更衣室赶紧把衣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套了层袋子放进背包,回头看见时静怡正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她。 江冉不明所以:“镜子姐,你怎么了?” 时静怡收回目光,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说话,沉默地走向她的柜子开始换衣服。 江冉回想着自己刚刚做过的事,心跳陡然加快:不会是因为衣服吧?不至于吧?这种男女同款的黑色风衣今年特别流行,上个月江冉给自己和连川各买了一件,每次她穿她那件出门都能撞同款。就算上个月时静怡和连川有那么一点交集,她也不信时静怡能认出来连川非工作时间才会穿的衣服。那她刚刚用那种眼神看我干嘛? “你穿那件衣服很好看。” 换好衣服的时静怡经过她身边时开口。 “镜子姐,那我把链接发给你,你穿肯定更漂亮。”江冉总算松了口气,害,她还以为什么情况呢,自己大概最近用脑过度,总是爱胡思乱想。 “我不配。”她没有说出这句话,这种话也不必非得说出口才能凸显其正确性。 十年前的时静怡在听到这句“你不配”的时候,还有力气在心底默念:我配,我会过上我想要的生活;十年后的时静怡麻木的咽下客户灌进喉咙的酒,甚至其他东西。她想:我确实不配。 资料 又送完了一轮酒,江冉有点怀疑人生:明明第一天被经理、老板轮番暗示“我们这个地方可是十分不正经”,但工作两天下来,除了摸摸小手、搂搂抱抱之类的擦边外,她什么都没看到。今天晚上唯一碰到的“坏人”还是个喝醉闹事的醉鬼,没几分钟就被保安带走了。她本来想一直跟在时静怡身边,可刚换完衣服没多久,时静怡就被单独叫到三楼,江冉没法跟过去。 休息间隙,江冉看着面前的楼层分布图思考:整栋大厦一共六层,自己目前的工作范围是一楼二楼,她只去过一次四楼,还是因为殷丹诚昨天让她去办公室她才“有幸”上去。表面看起来四楼的布置和一二楼没什么区别。江冉猜想这里的“服务生”权限应该只停在前两层,如果想去楼上,肯定需要更“高级”的身份,估计是熬工作时间、表忠心一类的条件;而且江冉怀疑叶知行在还银行卡的时候搞了什么小动作,不然今天时静怡不会被叫走:很明显昨天殷丹诚是准备让时静怡带自己的。总而言之一句话:想去楼上这事,没戏! 江冉意识到找叶知行帮忙可谓双刃剑:一方面他能搞到自己找不到的信息;但另一方面,自己也被限制在表层,算下来得不偿失。当然她不准备因为这种事质问对方,不管怎么说,叶知行只是一个好心的陌生人,愿意帮忙已经不错了,总不能因为嫌弃别人帮忙不够而埋怨吧。江冉克制着自己现在不管不顾跑到楼上的冲动:不能打草惊蛇。她深呼一口气:人类是最大的安全漏洞。她坚信殷丹诚的“大厦”绝对有他想象不到的致命性缺陷,连川肯定也注意到了这个缺陷,所以殷丹诚会慌不择路、想用最直接的方法处理掉这件事。江冉提着酒进了包厢,出来的时候她被墙上的海报吸引了注意: 十月三十一是万圣节活动啊。 信封拆开是那张刚送出去的银行卡。殷丹诚看着寄件人“叶知行”三个字就有点火。他讨厌这群公子少爷,当他是个穷光蛋的时候讨厌,当他从这群人手里赚到钱、摇身一成为大老板后,这份厌恶稍微少了点。信封里只有一张银行卡,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但意思很明显:我的人不需要花别人的钱。 殷丹诚觉得自己被这个信封羞辱了,与此同时还有种牙酸感:卧槽你大爷、您有钱,那你给啊!让人出来当陪酒小姐几个意思?神经病啊。如果殷丹诚经常刷网络流行语,他肯定会总结一句:我的生意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虽然他混入“有钱人”队伍时间不短,但他还是理解不了这群人的脑回路,他也懒得去理解,他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当知心姐姐的,能让他赚到钱就行。至于江冉,既然不能上楼,那就让她在楼下送酒,让保安多留意就行了。他心里计算着这份人情值多少钱。 洗完澡的江冉再三确定自己身上只剩沐浴露洗发水的味道后,才小心翼翼地套上衣服,走到路边等车。上车的时候,她有种鬼鬼祟祟、地下接头线人的既视感。在她看叶知行递过来的一摞资料的时候,叶知行也在看她身上的外套,明显大不少,他越看越觉得别扭,趁等红绿灯的时间,假装不经意问了一句:“你这件外套在哪买的?挺好看的,就是看着有点大,小一号更适合你。” 江冉有点不敢置信的抬头,拽了拽身上的衣服:“你说这件?我出门太着急穿错了。”她从包里扒拉出手机,顺手就把链接发了过去:“这个男女同款,最近挺流行的。”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夸起她的衣服来了,要是再有第三个人夸,她就去当带货主播!(不是……) 穿错了?叶知行恨不得立刻冲进她家看看江冉又从哪找了个野男人,不行,他要冷静,肯定是误会,自己已经误会过江冉一次了,不能再误会第二次,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幕。 “那个,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江冉被后面车的喇叭声吵得耳朵疼,伸手指了指变绿了好一会的信号灯。 叶知行深呼一口气,踩下油门。 江冉在车上看文件还不觉得,到地方了一看时间,才十点过十五分,上次路上花了半个小时,这次时间缩短了一半。可能今天不堵车?江冉没再多想,她刚准备告别,想起来自己上午从连川那里记下来的资料还没给叶知行:“对了,你能不能等我两分钟?我上楼拿资料给你。” 叶知行跟江冉一起下车,笑了笑:“上下楼太麻烦了,我跟你一起吧。”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江冉已经将叶知行划分到“每天加班的社畜、有点圣父、过于热心的好人一枚”阵营,听他这么说也只觉得“这人还挺好的”,直接把人领到了宿舍。她本意是把人留在门口、自己去拿文件,没想到对方习惯性走进来,吓得她赶紧跑到床边把乱七八糟的被子堆到一起。 她住的单人宿舍,是常见的进门左手卫生间,前面厨房,再前面卧室的布局。 叶知行像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扫了一眼房间后停下脚步:“抱歉,我去外面等你。” 进都进来了,江冉出于礼貌也不好意思把人往外赶。她尴尬道:“没有,就是我屋子太乱了……”她赶紧搬过来个凳子:“你先坐,我找资料。” 屋子很简单:桌子、衣柜、书柜、床、厨具,很明显只有一个人的生活气息。 叶知行坐下不到一分钟,江冉便将几张纸递给他,顺便把屋子唯二的凳子挪到他旁边坐下:“这是我今天去派出所、在连川电脑上看到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效线索,这个是五年前明星恋情曝光的报道,这个是七年前古碑村拆迁——”江冉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她又仔细看了一遍那篇村庄拆迁的文稿:“殷丹诚老家就在H市古碑村。” 她今天虽然没能跟着时静怡去楼上,但认识了那个赶走醉鬼的保安,那人叫孙广志,是殷丹诚的同乡,他说他们老家的人都愿意跟殷丹诚出来干活,赚的钱多。虽然孙广志刚来没多久,看着还是幅孩子样,但江冉害怕引起对方警惕心,没打听太多。总之,殷丹诚在贫穷的古碑村是英雄式的人物。叶知行给的资料上关于殷丹诚的出生地虽然也是H市,但却是另一个城镇,江冉猜想殷丹诚后面应该是因为家庭变故,出生地和青年少生活的地方不是同一个地方。 江冉更加坚信连川查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这些看似无关的新闻报道肯定可以连成一张网,抓住殷丹诚。 然而听完江冉解释的叶知行的重点并不在此:“你去派出所看连川电脑?” 江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额,我经常去他们那,知道那个时间办公室一般没人,也没人天天看监控,就说我要帮他拿衣服,他们就让我进去了……我知道这不好,事急从权,你别跟别人说啊。” 叶知行没想到江冉的胆子能大到这份上,不过找到想要问题答案的他只剩下心满意足:“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他拿起那几张纸:“好了,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自愿 “你谈恋爱了?!” 江冉就猜到苏霓会这么问,不就是让她帮忙画个浓妆吗?有必要老往男人那方面想吗?她记不住自己这是第几次跟苏霓说“不是,我说了我不喜欢谈恋爱。”这句话了。 苏霓大失所望,后又神秘兮兮道:“我最近用塔罗牌占卜出了你的情缘,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自从苏霓半年前开始摆摊算塔罗后,隔三岔五就要说“冉冉,根据我的塔罗牌,你不出一个月就要脱单”。 江冉不想让陌生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更别提恋爱这种高亲密关系,仅仅是想象一个陌生人拉着自己的手,她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苏霓耸了耸肩,好吧,冉冉不谈恋爱也挺好,这样她想约人出来逛街就能约出来。她其它朋友只要一陷入恋爱关系,人就彻底失联。她拿起化妆刷:“好咯,闭上眼睛。” 万圣节晚上果然很热闹,尤其是在“笙歌”这种妖气冲天的地方。换好衣服的江冉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果然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送酒到差不多九点、跟领班请完假后,她又想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深呼一口气,提了提衣领,走出更衣室。 上楼果然被保安拦住,对方有些怀疑的看着江冉的脸,他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说不上是谁,只知道看衣服确实是这里的员工。 江冉一副着急的样子,提了提手里抱着的酒:“镜子姐刚还在催我!” 万圣节的客流量太大,保安忙的很,又扫了一眼心想反正看着也面熟,就放人去了三楼。 和楼下的喧闹不同,三楼很安静,每个房间门紧闭,走廊灯光明亮,表面看起来宛如普通的豪华的酒店。江冉注意到这里没有摄像头。 她快速扫了眼指示牌,抱着酒假装自己要往某个房间走。她虽然有着可能会遇到人的心理预期,但真的遇到“人”,还是差点抬不动脚步—— 没穿任何衣服的女人正在地上爬,她脖子上戴着一个黑色项圈,绳索被身后衣冠楚楚的男人握在手里。 江冉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头,快步走过去,她不能再看下去,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下午吃的那些东西开始在胃里翻涌。 在胳膊被人拽住时,她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西装男饶有兴味的松开她胳膊转而捏住这个女孩的下巴:“新人?叫什么名字?” 江冉恶心的想直接吐他手上,但是不能。她稳住心神:“先生,我叫莉莉,我要去312送酒。” 312在走廊尽头,只要转过这个弯,对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 “莉莉?”西装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真不错,本来想在外面散会步,既然这样,那就先回去。”他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女人:“母狗,自己滚回笼子里待着。” 他看着强装镇定、手指微微颤抖的女孩,笑着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闲适地走在前面:“你是X大学的学生吗?学的什么专业?”他看莉莉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猜想自己刚刚吓到她了,忍不住笑出声:“你是被吓到了吗?那条——那个女人是自愿的。” 才不是,她刚才在哭,没有人会自愿当狗。江冉在心里想。 西装男没什么耐心,他停下脚步,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X大学的学生吗?学的什么专业?”这次的语气远远没有刚刚那么柔和。 “我是文学系的。”江冉现在很想死,她何德何能跟一个变态聊天啊! 西装男啧了一声,又细细打量了一遍江冉的脸,看的她莫名其妙。 “莉莉,那我们还挺有缘分的,你是不是没选中世纪文学这门课?我没见过你。” 江冉心脏漏跳一拍。她突然想起来这个学期选课的时候,班级群里发过这门课,说这门课的老师是新来的教授,长得特别帅,好多人因为没抢到这门课扼腕叹息。擦,幸好她一开始因为上课时间和打工冲突就没准备选,要不然真是——啊啊啊啊,江冉越想越恶心,她真想踹死这个变态。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闻酉城,是这么写的——” 江冉飞快收回自己被对方握起的手,幸好她对这个奇怪的名字还有点印象:“我知道,酉阳杂俎的酉。”她回去要洗三十遍手,真恶心。 自从知道这个莉莉是自己学生(江冉:啊啊啊啊啊死啊!)后,闻酉城对她耐心多了不少,如果是往常这种地方的女人敢这样抽走手,他一巴掌就甩下去了。既然被甩开了手,他索性揽住对方的肩膀:“我上课的教室很大,没选上课也能去听。”他还没试过师生呢,如果那个时候给下面的小狗戴上什么道具……她湿漉漉的眼神肯定很好看。 江冉顿时有种再也不想踏入文学系那几栋楼的冲动。她人已经麻了,幸好这套衣服只是裙子短,上衣最起码还有袖子,要不然她真的会吐。 闻酉城搂着战利品回了312,他从女孩手里抽出那瓶酒放在桌子上。江冉想走,结果被坐在沙发上的闻酉城一把揽进怀里。 312房间很大,人也不少,幸好灯光昏暗,江冉只能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她的眼睛暂时还没收到污染。 “先生,我还要去其它房间送酒——” 闻酉城将食指放在女孩嘴唇:“嘘,你应该叫我什么?” 江冉突然就莫名get到了他的意思,果然跟变态待久了就会受影响吗?她感觉自己都被污染了。既然这变态不准备让她走人,江冉也不想让他如意,索性低头装害羞,心里想着此人的无数种死法。 闻酉城看着怀里脸色通红的女孩,心想还是这种嫩生生的女人玩起来有意思。他松开手,让人坐自己旁边:“你想喝什么?” 在这种地方喝东西她是活腻了吗?江冉算着时间,奈何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她看出闻酉城想跟自己玩师生、不想闹得难看,索性露出一张怯生生的脸:“老师,我不想喝。” 闻酉城喜欢识时务的人,莉莉的新称呼确实取悦到了他。他喜欢玩温和的东西,不像那群人玩的那么难看,不过难看的东西偶尔看看也挺好。 江冉听到了一声有些熟悉的闷哼,她循着那个方向看去,整个人愣住—— 镜子姐、不对,时静怡全身赤裸被绑在圆桌上,桌子围着一圈男人。她应该移开视线,她应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可她还是盯着被绑住的那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这样让自己麻木会好一点吗? “又被吓到了?这里的女人都是自愿——” 江冉吐了。 再听到“自愿”这个词,她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涌,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全场的人看着闻酉城裤子上的污秽,安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警报 哪怕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吐得干干净净,江冉还是觉得难受。这种精神污染比生理接触的污染不知道恶心了多少倍。 闻酉城大脑宕机了半分钟,他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看到还在干呕的女孩后,他仿若大梦初醒,迅速把人从沙发上推到地上,手足无措的看着裤子上的呕吐物。 不行,他也想吐了。 也不光是他,在场大部分人都想吐。 突然响起的火灾报警器打破了房间的死寂,整栋楼的声音吵得人心惶惶,没几秒,房门便被保安从外面打开,高声喊着让客户跟他们走消防通道,众人不顾自己此刻的穿着打扮,纷纷向外逃散。 还在恍惚的闻酉城被他几个朋友搀扶着往外走,临出门前,他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自称莉莉的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搞到匕首,刚割断被捆绑放置在桌子上的女人身上的绳子。 时静怡这个时候才被喧闹唤回些许神智,她看不清面前的人:“不用……管我,你走吧。” “你别害怕,没发生火灾,报警器是我弄响的。”江冉安慰她,继续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窗帘。她跑过去拽下那片拖曳至地的帘幕,窗外耀眼如昼的灯光让时静怡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江冉用厚重的窗帘布把人整个裹起来。拖延了这么久,房间早就空无一人。她扶着时静怡低声问:“能走吗?” 时静怡被喂过药,她其实没什么力气,借着光亮,她终于看清搀扶自己的人是谁,因为汗水,那人脸上的妆全都花了,像极了自己在路边看过的一只小花猫。她咬了咬舌尖:“能。” 江冉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往楼下走,她听到了外面消防车的声音,解除火灾警报至少也得十分钟,加上这么混乱的局面,她们混在人群里面溜出去问题不大。 走到二楼楼梯处时,江冉似乎听到有人在大喊自己的名字,她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叶知行逆着人流往室内跑,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头,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狼狈。 江冉的心脏缩了一下。 七岁的时候她有过一次不为父母所知的离家出走。父母发现了她藏在书包里的童话故事,直接当着她的面将那本书一页页撕掉、放在炉灶上烧成灰。那本书是江冉找同学借的,关于五个苹果的故事。小孩子的世界很容易崩溃,尤其是在一个父母严苛、哥哥冷漠的家里。她想不到诸如“可以重新买一本同样的书还给同学”这样的解决方法,第二天被同学催着还书后,她不敢说出真相,放学后没有回家,走向附近的那条河。她躲在桥下,身后是桥墩,面前是看起来清澈见底的河水,她想到了传闻中夏天被淹死的孩子。那天晚上连川也是这样满头大汗的在桥下喊着她的名字找到了她。他们回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父母简单在桌上留下了张晚上加班的纸条。连川跟平时一样泡了两袋方便面,吃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还带着塑封的书:“你明天拿这本新书还给同学。” 叶知行这辈子都没这么慌张过。 他今天一天都在莫名紧张,越到晚上越焦虑,后来他索性提前半个小时到“笙歌”接人,经理看到他坐在大厅,招呼了几句,叫来领班让江冉提前下班,结果领班说江冉已经提前一小时请假走了。叶知行赶紧给人打电话:没人接。就在这个时候火警响了。出于某种笃定,叶知行认定江冉一定还在这栋楼。如果江冉消失了—— 没有这种可能。 他终于看到了挤在人群里的江冉,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此刻人群已经疏散大半,他没太大困难跑到了江冉身边,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江冉搀扶着的人,对方裹着窗帘,形容狼狈,潮红的皮肤和涣散的瞳孔明显表明这个女人被喂了药,身份不言而喻。他忍着嫌弃,将人打横抱起:“人交给我,你赶紧出去——” 江冉明白他的意思,贴在他耳边小声说:“警报是我干的,我们出去说。” 医生说人没什么大事后,江冉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幸好离“笙歌”最近的医院不是连川在的那个,万一碰到他了,江冉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所以你提前布置好了烟雾报警器,然后混到楼上,如果没发现什么就下来把你布置的东西取消,发现了就等消防员过来?”叶知行声音不自觉就带了火气。 江冉完全没听出来他在生气,一边刷手机新闻一边点头:“是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是瓢虫,这下全都被那些直播的人拍下来了。” 每年万圣节都会有不少喜欢装扮的人在“笙歌”那片区域聚集,既有直播的,也有拍照写稿子的记者。今晚的火灾警报吓得“笙歌”的客人没来及穿衣服就全都跑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还觉得他们也是在玩cos,直到看到一群经常在新闻出现的熟人才意识到这是真人,霎时众人热情高涨,纷纷拿出手机直播,网上也开启了一轮认脸大赛。 看着事态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江冉关上手机,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疲惫。既然时静怡情况稳定,她也可以回去睡觉了。江冉站起来诚心诚意的向叶知行道谢,最后总结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叶知行很想质问江冉一句“你做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但这句话还是没说出口,就像这半个月虽然他每天送江冉回宿舍,但江冉只是把他看作一个“好心的陌生人”,今晚这么大的事,她一句话都没有透露。他沉默片刻:“我送你回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关于“笙歌”的新闻占据了接下来一个月的头版头条。没人想到只是一起小小的火警乌龙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所谓的会所仅仅是罪恶的一角,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非法拘禁、权色交易、买凶杀人……任何一个字眼足够令人触目惊心。 本来在医院养病的连川也因为这个案子提前回到工作岗位。他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就交出那些字字泣血的资料。连日来的审讯工作让他有些疲倦,他几乎快要认不出那些字了。连川闭了会眼睛,在下一场审讯开始前喝了杯咖啡,时静怡被带进来的时候,他握着杯子的手指颤了一下。 外套 “借个火。” 这是时静怡对连川说的第一句话。那是个刚下完雨的傍晚,八月底的热气没一会就将地上的水汽蒸腾干净。连川坐在废弃楼的天台上,百无聊赖的盯着对面一楼的二手自行车店铺。最近报案丢车的人多的不正常,局里安排人手盯市区几处有嫌疑的店铺。这是连川盯这家店的第二天。他在的这个位置可以看清楼下,楼下的人看不到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了根烟,还没吸两口,有人上楼,他回头:是个里面穿着吊带裙、外面套了件毛衣的女人,腥红的嘴唇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她没在意有个陌生男人坐在那里,自顾自坐到她平时坐的地方,拿出烟盒,敲出一根放进嘴里,然后动作停了一瞬,看向身边的陌生人,说了那句话。 连川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递给她,没多久伴着一声“谢了”打火机又被还了回来。烟雾飘来,他又看了眼女人,对方跟他吸的是一款烟,辣味很重。女人没再说一句话,只是盯着将落未落的夕阳,一根烟没了,太阳也彻底落了。她起身离开。 晚上八点连川接到局里的电话,销赃的店铺找到了,让他回去记笔录。 一群高中没毕业的小混混进了警局还兴奋的很,吵吵闹闹跟个逛超市似的。审到凌晨两点,一个男孩说自己饿了,像是火星被点燃,其他人都开始叫嚷:“我们饿了”,得,又开始给人泡泡面。 连川小时候吃泡面吃伤了,他现在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再吃这玩意。他刚准备出去吸根烟,被陈志明叫住:“连川,刚接到报警电话,走吧。” 本来这个案子轮不到他们派出所出警,然而离案发地最近的那个派出所也在忙着审偷自行车的案子,实在抽不出人手,最后派给了他们。这也是连川第一次处理卖淫案。报案的人染着一头红毛,衣服已经穿好了,他站在巷子口振振有词:“这只鸡乱要价。”巷子里阴影处蹲着个看不清模样的长发女人,明显什么都没穿。 连川拦住要去铐人的陈志明:“我去给她拿件衣服。” 江冉前段时间给他买了件风衣,他洗完放在车里一直没穿。等他拿着衣服回来后,陈志明已经把红毛铐起来了,冲连川扬了扬下巴。连川走到巷子深处,离女人还有一臂远的时候,他扭过头将外套递过去:“穿上衣服,去警局。衣服是干净的。” 这是连川和时静怡第二次见面。 这种案子处理很快。一般来说嫖娼和卖淫人员各拘留五天,罚款五百。唯一稀奇的是瓢虫举报,把自己也给送进去。 没等多久,便有人来交罚款,也是个流里流气的混混,一人给两方交罚款。连川处理的时候多看了他两眼,对方瞪他:“不能吗?这俩人我现在就要领走。”连川有种角色倒置的玄幻感,他还没来得及按照流程说话,陈志明已经把人领出来了,他冲连川使了个眼色,让人签完字就走。 趁签字的时候,他压低声音:“所长刚打电话了。” 连川看着她签字,在人还没走出去的时候喊了一声:“时静怡,回去后记得把衣服还我。” 连川隔天收到了寄到派出所的快递,里面放着他那件衣服,迭的整整齐齐,估计是洗衣店洗的,弥漫着薄荷味。他随手把衣服挂到办公室的柜子里,继续看手里时静怡的案底。 他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吗?在学校每天无所事事、等待放学那一刻被江冉带回那个所谓的家。 江冉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吗?在学校上课,一到周末下午三点就跑到外面的公共电话亭给自己打电话报喜不报忧。 时静怡的十六岁呢?遍体鳞伤跑到两条街外的派出所,然后再被送回去。大约是为了杀鸡儆猴,隔三岔五被举报进警局,留下一摞厚厚的案底。没人想过十年还能用这种方式量化。 他走到室外,又点了根烟。 连川不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更别扯什么家国情怀。高中毕业去部队只是因为他不想再和那对控制欲强的夫妻有任何关系、同时他们需要钱;退伍当片警只因为刚好这个派出所在江冉上大学的城市。 江冉刚出生的时候,他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他每天看着她睡觉,在父母加班的时候给她冲奶粉、教她走路。但是从他上学第一次考试拿到五十分的试卷后,这份喜欢就变成了讨厌。父母给他补习一年后,正式宣布放弃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开始将全部身心放在女儿身上。身为特级教师的他们不能接受一个学业不优秀的孩子。江冉是父母眼中最完美的那种孩子:乖巧,安静,每次满分的试卷;他是父母最讨厌的那种学生,被斥以“垃圾”之名。大概是因为被冠以父亲的姓,父亲对他更是深恶痛绝,似乎连川是他生命最大的污点,很多时候母亲在辅导江冉功课的时候,他在被父亲打。 连川第一次觉得江冉是个活人是那次她看课外书被父母发现,她站在炉火面前,哭着看父母把那本书一页页烧成灰烬。连川当时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看啊,你们花这么多力气培养的完美女儿也会惹你们生气。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江冉的眼睛还是红的,看得出来哭了一夜。临下车的时候,父亲再次警告江冉:“冉冉,再有下次,爸爸妈妈会去学校告诉老师,让你的同学不要再借给你任何书。”江冉哭着点头,一边擦眼泪一边走向教室。 他不想管江冉,就像江冉从来不会在父亲打他的时候管他一样。他刻意忽略江冉第一个学会说的词就是“哥哥”,他假装忘记自己从上学后再也没理过江冉。这很公平,他对自己说。但是放学的时候,他还是去了书店,找老板赊了二十块钱,买下了那本书。他带着那本书回家的时候,还在后悔昨天晚上不应该多看封皮一眼。屋子桌子上留着父母加班的字条,江冉不在家。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的房子这么空荡。 他想到昨晚江冉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那些灰烬明明已经被当作垃圾丢出了房子,但他似乎还能看见弥漫在整栋房子里的黑色烟雾。连川放下书包跑了出去。 他去了江冉空无一人的教室,也去了附近的小公园、街道……在太阳消失于天际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自己六岁时去过的那个地方。 看到江冉背影的那一刻,连川第一次体会到“万幸”这个词的含义。他嗓子喊的嘶哑,说不出太多劝慰的话,只能死死拽着江冉的手,把她领回家,等吃了半碗泡面后,他才恢复了点力气,假装不经意地从书包里把那本书拿出来递给江冉:“你明天拿这本新书还给同学。” 那根烟燃尽了。连川丢掉烟蒂,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出派出所。 呼吸 日子继续不温不火的过着。陈志明走前拍了拍连川的肩膀:“年轻人,天天晚上加班,怎么这么想评先进啊?” 连川合上手里的资料:“没,就是好奇前几天的一个案子。” 陈志明边叹息边摇头:“还得是刚工作的年轻人,有激情。” 连川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情绪,他只是想随便找件不那么无聊的事做、打发时间。就像江冉要用文字证明自己活着,他也需要依赖某些东西证明自己还在呼吸。 夜晚的风越来越凉。连川又从住所拿了件衬衣穿,原先江冉买的那件外套他一直放在柜子里,可能是因为他喜欢薄荷的味道,一直没再碰过。从派出所到住所之间有条长长的河,凌晨也能碰到在河边散步或是大喊大叫的人,偶尔会遇到暴力事件,比如现在。 他走过去抓住男人的手,阻止他扇出下一个巴掌,接下来的话在看到时静怡的脸时没了:脸肿了一圈。她认出了连川,想拉拽他的手举起又放下:“警察同志,我们是在闹着玩。” 男人听到“警察”两个字,扬起的眉毛迅速放下,陪笑几句“闹着玩”、手一被松开就迅速溜之大吉:自己有家有室的,犯不上为了一个婊子被拘留罚款。 两人相顾无言。 时静怡不是会说话的人,连川亦是。他看出对方想走,还是开口:“你一晚多少钱?” 时静怡猛地抬头看他,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后,扯了扯嘴角:“包夜五百。” 连川扫了时静怡手机里的收款码,寂静的夜被突然蹦出来一句“收款到账五千元”划破:“好好休息几天。”这几分钟里说的话、加上连日的疲惫让他突然没了再说话的力气,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转身要走。 时静怡看着屏幕上的数额,跑到他面前,举起手机:“你知道给我转账的风险吗?” 哦对,他们会用转账抓嫖,可他现在没现金。连川把目光从时静怡碎裂的手机屏幕上挪开:“刚没想那么多,就这样吧。” “钱到不了我手里。”时静怡眼睛看着河水,也被渲染上一层雾气。 “我知道。”连川的力气莫名又恢复了点,但他却想不到说什么。 应该说:“我知道殷丹诚是因为你父亲自杀前留下的赌债找上了你、让你卖身还债,又因为你去报案惹恼了他、让你隔三岔五去派出所交罚款、永远还不完那笔钱”; 还是说:“我看到了你手上割腕留下的伤疤,我知道你很痛苦,但能不能先不要死”。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时静怡又被叫到了殷丹诚的办公室。她害怕那个房间,更害怕里面的那个人。十年时间,恨被消磨的模糊不清,畏惧与日俱增。 殷丹诚一看见她就大笑:“哇哦,我们的静怡小姐来了。”其他站着的人配合着笑。 时静怡低着头,几乎不敢呼吸。 “手机拿过来。”殷丹诚声音陡然阴森,从她手里抢过手机看了一遍:“哪个联系人是那个条子?” 警察?时静怡迷茫的想,她怎么可能有警察的联系方式? 旁边的人狠狠踢向她的膝盖,时静怡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殷丹诚弯腰掐住她脖子、将人往上提:“我们静怡小姐魅力挺大啊,那个条子、叫什么来着,哦对,连川,胆子大到没边,敢一个人跑我老家查我的钱?”而且还真叫他查出来了点东西,殷丹诚咬牙切齿:“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没有——” 殷丹诚松开手,旁边的人自觉开始动手。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对殷丹诚这个父母双亡的人来说,断他财路比杀他父母要严重得多。他废了多大功夫才从古碑村那个穷的只剩土渣的地方爬到这里,现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片警居然敢查他?要不是自己上周心血来潮回了趟老家、刚好撞见这个给时静怡转了五千块的条子,指不定这人哪天背地里就把自己给黑了。擦,他还以为这条子看上了时静怡这个贱人、还准备给这个挺和他眼缘的人送份大礼呢。恩将仇报啊!妥妥的恩将仇报!我欲与君相知,赠美人以意,君想让我吃牢饭?殷丹诚越想越火,他想直接找人黑一把连川,但连川的身手他打听过,他当时听人说的时候还在惋惜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没跟着他混。殷丹诚觉得他手底下还没能黑得了连川这小子的人,不过—— “停——打什么打?整天都是暴力,暴力能解决问题吗?动动脑子行不行?”殷丹诚啧了一声,他手下这群人真是……难堪大用,一个都顶事的都没有。他抽了张纸巾随手给时静怡脸上的血擦掉:“对不起啦静怡小姐,刚才误会你咯。”他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手机:“现在给那个小警察打电话,约他晚上下班吃饭。” 时静怡看着他,不说话。 殷丹诚随手扇了一巴掌:“给脸不要脸是吧?” 时静怡嘴角又渗出一丝血。 殷丹诚忍住火气,直接用时静怡的手机开了免提打了城东派出所的座机:“我找连川,我是殷丹诚。” “你好,我是连川。” 只是听到那个声音,时静怡一直含在眼眶的眼泪突然落在地上。 殷丹诚嗤笑一声:“连川老弟,时静怡今晚想请你吃饭呢。” 那边沉默片刻,就在殷丹诚准备动手让时静怡发出点动静的时候,手机传出了声音:“好。” 挂了电话,殷丹诚笑得停不下来,他捏着时静怡的下巴看了好一会,他想不明白连川这种他还挺欣赏的人怎么会看上时静怡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你说我要是把你送给他,他是不是会帮我做事啊?”说完他又摇头:“不行,这人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是得处理干净。” “他是警察。”时静怡咽下喉咙里的血沫。 “警察?”殷丹诚大笑:“这种没背景的小警察,老子一只手能捏死好几个。” 话虽这么说,殷丹诚布置的时候心里有些打鼓。主要是现在愣头青不好找,偷个东西、打个群架啥的没什么,反正也就拘留几天的事。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事谁都知道有风险,更别提对方还是个警察,不是缺钱到一定份上,没人愿意做这事。最后殷丹诚找中介找了个缺钱的,给人二十万,中介五万,让人埋伏在连川家楼下。他负责把人灌醉。 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连川没问时静怡,他们心里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俩人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倒酒,一个喝酒。殷丹诚想直接把人灌死算了,但他有这么多钱,才舍不得进监狱。最后看连川走路踉跄,他才停手,假惺惺的扶着人往外走:“哎呦,喝太多了,兄弟你喝太多了……” 当殷丹诚听到连川在医院抢救过来、没死成后,他气的那叫一个捶胸顿足。中介当时把那“杀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结果一看电视,擦,瘦的跟个竹竿似的。殷丹诚当天找到中介,把人狠揍一顿,再一查,这狗中介私吞了十八万。擦啊! 甜品 “对不起。” 连川的思绪被时静怡的那句话换回审讯室。时静怡低着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连川又陷入了那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状态。 陈志明作为连川被捅当晚帮忙叫救护车的半个知情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姓名。” 连川把打印出来的笔录递给时静怡签字。这场审讯持续了差不多十个小时,每一个参与的人心情沉重。时静怡没看纸上的内容,直接签上她的名字。签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我妈呢?” “你母亲在拘留所对面那栋楼租了个房间,一会出去在走廊第一个窗户往右看是她住的地方。”陈志明对时静怡的母亲印象深刻:衣服普通干净,头发全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的妇人。听他们说女儿案情的时候,她一直很安静,只到最后说到时静怡名下大额资产不明、可能会被判刑时,她才开口:“我女儿十年前报案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时静怡仰头看了一会天花板,惨白的灯光照的她眼睛又涨又疼。 被警察送回殷丹诚办公室后一个月,她割过腕。她想把整个手腕割断,但餐刀太钝了,刺不穿骨头。当她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殷丹诚笑眯眯的拿着她妈的照片:“让你妈还钱也行。”她想人为什么要有感情?没有感情、像殷丹诚这样活着多干脆。因为我有感情,我就要这么痛苦吗? “别让她给我找律师,她没钱。”时静怡签着剩下的名字。现在这种结果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了。 “这种大案很多律师都愿意免费代理,”陈志明安慰她:“你不要绝望,要相信法律。” 因为连川出院之后特别忙,江冉好久没去找他吃饭。鉴于目前学校不能多呆,江冉把能逃的课都逃掉,这样下来空闲的时间多了不少,她索性把空闲时间排满工作多赚点钱。好不容易连川回来了,她想元旦的时候一起出去玩。 她一边整理货架一边想着合适的地方,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客人,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是你哎。” 因为工时增加,她被调到市中心的便利店,没想到这家便利店刚好在叶知行工作的大楼对面,每次江冉打工都能看到他来买便当,但是便利店的东西……哪怕是江冉这种仅仅将食物视为生存必须物的人都受不了天天吃,但是叶知行说公司没食堂、外卖他嫌不干净,就只能来便利店。毕竟人家刚帮过自己,江冉心想反正自己每天也要带盒饭(外卖太贵了,她点不起……),索性主动提出多做一些分给叶知行,但她只能保证干净卫生,味道不好说。叶知行答应的挺快,随即开启了自己在国外也没“享受”过的每天中午三明治、意面白人饭之旅。怎么说呢,味道比便当好点。 刚好货架整理完、也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江冉将自己昨晚做好的食物从冰箱里拿出来,今天中午多了个像是蛋糕的东西。她很期待把它推到叶知行面前:“我试着做的豆乳盒子,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在那些三明治的衬托下,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豆乳盒子简直是美味,更别提叶知行很爱吃甜品,他吃下第一口就连连点头:“很好吃。” “你会觉得太甜吗?”江冉自己尝过,她觉得还行,但是不知道男生能不能接受这个甜度。 “不甜,刚刚好。”叶知行给出了自己对甜品的最高评价。 江冉很开心,她决定一会就去给连川送甜品。 江冉已经做好了元旦的出行攻略、订好了酒店。她准备把这次旅行作为惊喜,等下周、也就是元旦前三天再告诉连川。她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快。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去上课。 旷课将近两个月的江冉本来想继续旷课,但某位老师因为上周教室空无一人、气的要死,直接给所有上这门课的人发邮件说他下节课要点名,不到的人等着挂科吧。江冉赶到教室的时候还在心里想:如果自己是老师,发现教室没一个人来上课,自己能摸鱼俩小时、高兴还来不及,有必要这样吗? 估计其他人也是被那个老师吓到,诺大的阶梯教室挤满了人,江冉找了半天才在前面阶梯跟一群女生挤坐在地上。她坐下的时候还在想:选这门课的人这么多吗?几乎是她刚坐下,老师推开教室前门,大步走上讲台,笑着打开电脑:“今天上课的同学依旧这么多啊。” 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江冉僵在原地,这个声音—— 闻酉城打开PPT:“鉴于第一次来上课的同学可能不知道这门课的要求,我再强调一遍我的课堂不可以用手机。” 江冉压根没听他说话,她翻着手机的邮件:擦!那门课改教室了!幸好时间也改成第二天,她不至于挂科。她抱着侥幸心理回头往身后看了看,全是人,她坐的这个地方这么靠前,出去肯定更显眼。江冉自觉长相平平、加上那天晚上妆那么浓,应该认不出来吧?但她不想赌这个可能性,赶紧从书包里拿出备用的一次性口罩戴在脸上,低着头刷手机,加快这一个半小时的流速。果然还是刷手机大法好,彻底隔绝了四周的噪音,江冉补充着备忘录里的旅行攻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没察觉到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直到手机被突然出现的一只大手拿走。 闻酉城笑得很温柔:“同学,课上不允许玩手机,”他把江冉的手机放进自己口袋:“下课记得找我拿。” 江冉整个人呆住,她不敢置信的瞪着闻酉城,对方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摊了摊手。这个时候部分“热爱学习”的同学忍不住开口道:“老师都说了上课不能玩手机啊”、“就是,玩手机还来上什么课啊”…… 啊啊啊啊!江冉快被气死了,早知道会被认出来,她干脆一开始就走人算了。不过也不算丢人,反正她戴着口罩,没人认识她。就算没手机,江冉也不会听这种人讲课,她索性开始神游太虚,想着下周出去玩的事。 直到衣服被身边的女生拽了几下,江冉的魂才回到教室,这次全场人又盯着她看。 神经病啊!盯着我看干嘛? 站在台上的闻酉城耸了耸肩:“好吧,很不幸,回答出意大利诗人但丁代表作就能拿回手机的机会没了。” 全场爆发出一阵哄笑。 江冉深呼吸,决心不让自己生气:如果自己认真听课,闻酉城绝对会不搭理她;他就是看自己没在听,所以故意恶心她。呵呵,无聊。她无视台上的人,继续神游天外。 共享 不知道看了多少次钟表,终于熬到下课时间。江冉突破层层阻碍,总算挤上了讲台,结果一看,闻酉城走得飞快,她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他办公室把人逮住了: “请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江冉再一次感慨: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有礼貌,面对这种人渣败类,她居然下意识还带了个“请”字。 闻酉城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跑的有点喘的人。他刚进教室的时候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女人,看她不敢置信的看手机、然后转头想走、走不成又赶紧偷偷戴口罩的一系列小动作,闻酉城就猜到这人走错了教室、同时也认出了他。 他本来准备第二天直接找笙歌老板拿“莉莉”的资料,没想到那天晚上闹出来的事太大,第二天笙歌停业,员工全数被调查;他在学院也查了一遍人,结果“莉莉”是个假名字,照片也没对得上的。现在想想,学校资料估计用的是高中毕业的照片,和现在长相有点变化。 江冉又开始犯恶心了。这个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茉莉佛手柑的味道,和那天晚上她在这人身上闻到的一摸一样。奈何这人又开始看着她不说话,她实在忍不下去了:“你赶紧把手机给我。” 闻酉城将手机放到桌子上,笑得意味深长:“莉莉同学,我们后会有期。” 江冉立刻拿回自己的手机,想着一会得用消毒水好好擦一遍。听到对方说这话,她忍了忍没接话,转身就走。她不喜欢跟明显脑回路不一样的人说话,说个两三句估计就要吵,彼此谁都说服不了谁,何必浪费时间呢。 坐电车一路小跑赶到便利店,江冉看到坐在窗边、明显等了好一会的叶知行万分愧疚,她把热好的意面递给对方:“对不起,学校那边有点事,拖延了一会。” 害,之前江冉蹭车的时候,人家从没迟到过,结果自己还打着工呢,都能迟到。 叶知行笑了笑,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看江冉只拿了一份饭,将自己面前那份推给她:“你吃吧,我今天想吃泡面。” 江冉赶紧解释:“我早上做了两份,不过我现在没胃口,吃不下。” 叶知行取出餐具,又叫住就要去整理货架的江冉:“公司发了张餐券,你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试试那家餐厅?听说他们的番茄牛腩做的不错。”他看到了江冉就要拒绝的表情,又补充道:“有些事看起来艰难,但在别人眼里也许解决方法很简单。” 江冉倒不是觉得闻酉城那件事有多艰难,她主要是觉得恶心。她尽量忽略闻酉城说的那句“后会有期”,但偶尔想到会有种前路埋地雷的感觉。这件事她不能告诉连川,也不想告诉苏霓。不说出来闷在心底也不会怎么样,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过来的,连川和她共享着少时的痛苦,她不用说,对方就懂。至于长大之后的烦恼,她和连川各自做着权限仅有本人能访问的存储库,选择共享的只有快乐。他们彼此都想访问对方的不开心事件簿,但又固执的不同意让对方访问自己的不开心事件簿。 江冉认定叶知行是个好人,虽然有时会表现得过于热心,但她没感受到过那股熟悉的“为了你好”的窒息感。她突然想起了七岁那边的“离家出走未遂”事件,那天晚上连川刷完碗、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对她说:“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要告诉我,我是哥哥,我可以解决。”叶知行作为正在工作的社畜,肯定比自己有社会经验,处理事情也肯定比自己想的全面,而且他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叶知行喜欢吃甜品,自己可以多做甜品感谢他。想到这里,江冉的心轻松不少:“好,我五点下班。对了,你今天不加班吗?” “今天老板提前走,我们提前下班。”叶知行难得笑容灿烂:“晚上我来接你。” 从进电梯门江冉就开始后悔,她以为公司发的餐券撑死也就人均两百的水平,结果餐厅位于市中心高楼最底层,进门便能听到大厅中心现场演奏的钢琴曲,一直看到桌上的黑色镀金的餐具……这是我能来的地方吗?来打工都不够格啊摔!难怪叶知行天天晚上加班也没有丝毫怨言,公司发的餐券都这么高级,工资更别想了。 完了,吃完这顿饭,她得做多少甜品还啊? 江冉神思恍惚的算着价格,根本没留意整个餐厅的客人只有她和叶知行两个人这件事。因为菜品提前已经定好,在收到可以上菜的提醒后,主厨将菜品一道道呈上,详细介绍。 菜确实很好吃,但是……江冉动作僵硬的摆弄着手里的刀叉,她已经好多年没用过这东西了,只记得左手拿刀右手拿叉。 叶知行忍不住笑了。 江冉更觉得无地自容,要不是她知道叶知行是个好人,她肯定会以为对方在嘲笑自己。 “是这个样子的,”叶知行放慢动作给她示范了一遍,又看向一旁的侍应生:“请给我们拿两双筷子。” 江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没什么,第一次用这种餐具都这样。”叶知行放下刀叉,开始用筷子:“你觉得怎样方便就怎样。” 江冉想说这不是她第一次用,不过她上次用是五年前和父母出门吃西餐的时候。但又觉得解释这种事实属没必要,只能尴尬一笑。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些菜品的味道转移,尤其是吃到叶知行提到的那道番茄牛腩时,惊为天人。江冉虽然自己做饭只图方便省事,但她也是个拥有正常味觉的人,她也喜欢吃美食,只不过这事的优先度排在方便省事后面而已。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江冉这几年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所以当他们在江边散步、叶知行问起让她困扰的事时,几个小时前还萦绕在她心里的那股恶心感已经消失殆尽,更多是后知后觉升起的愤怒。 她不想把那种事说的那么详细,所以最后的简略版本是: 她去楼上的那天在三楼遇到了来消费的一个客人,对方自称是学校文学系的老师,后来自己后趁火警跑了,结果今天上午上课去错教室看到了那个人,他也认出了自己,说:“后会有期。” 把这一堆乱七八糟事说出来的江冉只觉轻松不少,她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有些迷茫:“如果他以后还在学校烦我,我就申请休学,如果还不行,我就退学算了。” 并不是不在意这份学历以及凭借这份学历能找到的后续工作,但她一想到当初上楼看到的那一幕,就会有种全身血液逆流之感,她太害怕自己某一天被迫变成那个样子,她不敢想。 心脏 回宿舍之后,江冉还在想叶知行给出的建议:将手机快捷键调成录音模式,如果以后再遇到那个人就悄悄录音,向学校举报。 这个方法江冉想过,但她对学校不报期待。大约一年前,学校出过类似事件,传的沸沸扬扬,最后女生因证据不足、诬陷师长被勒令退学,教授不受任何影响,至今还上着课。在听叶知行给出建议的时候,江冉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叶知行、苏霓的区别在哪里了:他们的生活晴空万里,从不曾遇到过任何阴霾,哪怕出现一点小波浪,他们可以相信、也可以利用字面的规则解决,然后再次回到风平浪静的状态。 不过江冉决定采取这个建议的前半部分:如果闻酉城存心恶心自己,那她就把录音放网上,互相恶心。 江冉不想让这种事影响自己接下来即将出游的心情,她决定屏蔽掉“闻酉城”这个人,就算有什么事,她也要等元旦假期结束再说。但是她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 去便利店的时候,叶知行果然看到了笑容灿烂的江冉, “我上周跟你说的那个人辞职了!”她给叶知行看手机里的消息:“听说是他女朋友向校领导举报他私生活混乱。” 江冉早上看到“女朋友”那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惊呆了,该说这种人还能有女朋友、还是说什么。总而言之,闻酉城这人简直是突破人类下限的存在。 叶知行作惊讶状:“啊?” 江冉心想叶知行果然是温室里的花朵,那些更炸裂的事她还没说呢,只能拣点相对“正常”的八卦说给他听:“我们学院群里有人传他女朋友是校长女儿,俩人好像过年就要订婚,结果昨天被女朋友在给结婚准备的新房抓到出轨。”听说女方还拍了视频,场面非常之离谱。“有幸”见识过大场面的江冉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江冉很是后悔之前没怎么留意闻酉城的八卦,早知道他有女朋友,她就应该把这人经常去“笙歌”的事写封匿名信寄给他女朋友。 总而言之,说完了八卦的江冉可谓神清气爽,她像是想起来什么,打了个响指,献宝似的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燕麦杯递给叶知行。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这款隔夜燕麦的的做法,但因为材料多且贵,她一直没舍得买。因为那顿昂贵的饭,她最后狠下心斥巨资购入一堆东西,折腾了半夜搞出了这个东西。她早上尝了一下,味道确实不错。贵是她的缺点,不是甜品的缺点。 叶知行看到材料明显升级的甜品便猜到了江冉的想法:她不想欠人东西。他毫不怀疑那天江冉回去就开始敲计算器计算自己要做多少甜品才能清她吃的那顿饭。她想还清,自己偏不让她还清。 “是好吃的,不过……”叶知行面有难色:“我对燕麦过敏,你之前做的豆乳盒子已经很好吃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甜品。” 江冉大惊失色。 “别紧张,我只对燕麦过敏,其他食物都能吃。”叶知行还挺享受江冉用这种极度紧张、担忧的目光注视自己的感觉。 江冉松了口气,讪讪的拿回自己的燕麦杯。算了,虽然甜品没升级成功,但好歹自己已经尽心了,反正叶知行工资那么高,吃他一顿饭也算不了什么,就Let it go吧! 原本计划给连川带的一个燕麦杯变成了俩,江冉百无聊赖的坐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等连川出来。连川已经忙“笙歌”的案子忙了将近两个月,因为案情重大,他暂时被抽调去了市公安局,每天更是脚不沾地。但幸好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他负责的这部分工作赶在元旦前三天结束。江冉想想像着等一会自己把出游计划给他看时连川脸上的表情,越想越高兴,等她听到有人出来、回头一看是连川时,久违的扑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喊着:“连川!” 跟在连川身后的时静怡僵在原地。 连川以为她误会了,无奈一笑,向她解释着:“这是我妹妹江冉,她跟妈妈姓,我跟爸爸姓。江冉,这是我朋友,时静怡。” 江冉的血液凝固了一刻,她看了看连川,又看向时静怡。最后还是时静怡眼里的难堪将她拽回现实:“静怡姐姐你好,我是连川妹妹江冉,你可以叫我冉冉。” 连川将时静怡的神情解读为尴尬,这确实不是一个让她们见面的合适时机,只是他也没想到江冉刚好这个时间在这里等他,以往她都是把甜品放到门卫室叫他去拿。他松开江冉还揽着自己胳膊的手:“你先回学校,我送静怡回家。” 时静怡赶紧摇头,那句“不用了”还没说出口,江冉已经笑嘻嘻的将手里的袋子交到她手上:“静怡姐姐,你们是不是还没吃晚饭?这是我做的小甜品,刚好两盒,你们可以垫垫肚子。啊,公交车来了,我走了!” 万籁俱寂。 江冉万分庆幸这趟及时赶来的公交车,拯救自己与水火。再晚走几秒钟她都会忍不住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虽然在公交车上哭也没好到哪去,但是最起码连川看不见。 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又觉得太早了;她也知道连川喜欢的人肯定是个很好的人,但人无完人,她曾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找出那个人的缺点,然后做那个在背后默默诅咒、拆散他们的小人,可是这个人又是时静怡。 算了,就算不是时静怡、是任何一个哪怕很差劲的人,她也做不出她幻想的那些坏事。因为那是连川喜欢的人。 江冉连续请了三天假,加上元旦的七天假,一共休息十天。她要在未来十天好好疗伤:不就是个男人吗?为男人伤心不值得。可是那个人是连川。她这颗心先是被刀捅穿,现在又被小火慢煎。奈何有人完全不知道江冉她现在有多难熬,非要再给锅里倒油上猛火。连川把时静怡送到她妈妈那里、吃完对方做的晚饭后立刻给江冉打来电话: “江冉,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求婚戒指?” 江冉眼里的泪刹那成冰,她几乎想冲着手机大吼“连川你去死吧!你干脆一刀结果我算了!”。 连川还在喋喋不休:“……正好你今天看到了,我喜欢她……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想问她的名字……” 江冉面如死灰的听着纯情少男的恋爱心得,她之前始终认定连川是个跟自己一样不喜欢说话的人,结果现在话怎么这么多啊?多到江冉想把他嘴缝上。总之等连川说完他的心路历程后已经是凌晨一点,江冉听的整个人已经麻了。然后连川又问了一遍: “所以,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戒指?我想在今年最后一天求婚。” 人渣 mo mo wu8 .c om 江冉不想给连川出主意,但是听到连川准备贷款买钻戒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拜托啊哥,你有没有想过人家不喜欢戒指?” 手机那头果然没声音了。 江冉在笙歌打工的时候注意到时静怡身上几乎没有饰品,偶尔有饰品还是被那些“工作人员”勒令戴上的。时静怡肯定对饰品没有任何好感,甚至还会PTSD。 我真是个大圣母。江冉对自己很绝望,疲倦地对着手机说话:“我觉得人和人之间最珍贵的是共同的记忆,而不是昂贵的物品。所谓钻戒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所承载的求婚那一刻的惊喜,它就像那段记忆的锚点。你可以试着创造一个属于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锚点,我想那一定比昂贵的钻戒更能打动人心。” 江冉清醒的看着室内从漆黑一片再到日光充盈,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个死人。连川现在肯定在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准备求婚,估计还在给她发信息要意见。反正她把手机静音了,什么都听不到。 呵,活该浪费脑细胞,他要是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点超出兄妹的感情,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她愿意负责制造所有的浪漫,只要连川能在自己问出“你愿意陪我流浪到天涯海角吗”的时候点个头就行了。 可是如果连川真是那种人,江冉也不会喜欢他了。 啊啊啊啊啊,我真是犯贱!江冉把头蒙进被子里,决定睡一觉。 就在江冉快要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了门铃声。 肯定是幻听,连川才不会因为她半天不回消息就来找她。 江冉把被子拉到自己头上,继续追逐无知无觉的睡眠。 然后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这个声音太过明显,她再也不能、也不敢假装没听到,就在她支起身体拿手机准备报警的时候,宿舍管理员领人走进来,看见她时明显松了口气:“江冉同学,原来你在宿舍啊。” 以为宿舍进贼、被吓得半死的江冉抱着被子有气无力的靠在床头:“……是火警检查吗?”正常火警检查至少也得提前一两周通知一下啊,这不声不响的直接进门是想干啥啊? 宿舍管理员也很尴尬:“你朋友联系不上你,找到了我这,你们聊。”说完他赶紧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江冉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屋里还站着一个人,看清脸后更想死了—— 叶知行脸上写满了抱歉:“对不起,我今天中午没在便利店看见你,店长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假,我一直没收到你消息,担心你在宿舍——” 江冉这个时候完全没耐心听他说话,仅剩的一点理智让她没说出“身体不舒服当然是躺床上休息啊,联系不上就联系不上,我是你妈吗?要二十四小时保持联系?烦死了。”这种话,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刚要说“快走不送”,脸色陡然一边—— 擦,肚子那股熟悉的痛感又来了。 她后知后觉想起昨天是月经第一天。她这种时候不能熬夜,稍微睡晚一点就会痛经痛到死去活来。她昨晚一夜没睡—— 她顾不上自己现在没洗漱的邋遢样子,一把拽住站床头边的叶知行的胳膊:“快、快给我布洛芬——” 叶知行在江冉指引下,打开柜子找到了里面的药,又给她倒了杯温水,他看着江冉直接仰头将那袋颗粒状药品倒进嘴里,又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她刚说了一个“谢”字,又停下来,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我没吃东西——” 江冉刚被叶知行扶进洗手间,就对着马桶吐了个翻江倒海。 昨天还是心死,今天差不多是身死。事实证明身死比心死痛苦多了,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江冉宁愿听到连川结十次婚的消息、让她心死一万次、也不想痛经痛到住院。她已经没力气去想过去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不过就是当着叶知行的面大吐特吐、然后穿着睡衣被人抱下楼送医院、然后在病床上哭的死去活来的事而已。因为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吃东西,加上刚吐过,医生没给她打止痛针,她硬生生抗到现在,全身跟个水洗了一遍似的。 虽然肚子还在痛,但起码她现在能喝水了。 正在给江冉喂水的叶知行听到敲门声,他说了句稍等,去门口接过送来的东西。 “我找人做了米汤,还有熟香蕉。”他知道江冉现在不想吃东西,又安慰道:“我喂你吃几口就行,垫垫肚子,等会我再问医生吃了东西能不能打止痛针。” 江冉虚弱的点了点头。 等她彻底缓过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也就是晚上七点。哪怕这个时间,医生还尽责的没有下班,专门来病房询问她身体情况:“江小姐,听叶先生说你两个月前也因为痛经来过医院检查,请问您方便把检查报告单发给我看吗?这种——” 后面的话江冉没再听,她突然明白叶知行为什么专门跑宿舍找自己了:担心你在宿舍失去意识。江冉简直要羞愧而死,当时准备对叶知行这种大善人口出恶言的自己简直就是个人渣啊! 坐在餐厅的江冉浑浑噩噩的吃着碗里的东西,猛地想起了什么:“你老板会不会扣你工资?我把钱赔给你。”她原本的睡衣已经没法穿了,叶知行不知道从哪给她找出来一套衣服,让她吃了晚饭再回去休息。 叶知行也是没想到江冉恢复正常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自己的工资。她是有多怕欠自己。叶知行挺想恶趣味的说一句“被辞了”,但是估计这话说出来、江冉就又要哭了。江冉的形象在他心里始终和火红的凌霄花连在一起,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江冉的嘴唇还能苍白到和石膏有得一拼。 “没有,老板下午正好也有事。” 江冉松了口气,她心里负罪感总算少了一点。她发现还挺巧,每次叶知行有事,他老板正好也有事。江冉也希望自己以后有个这样的老板,摸鱼简直不要太开心。她刚要说什么,目光被手机屏幕的亮光所吸引,她忍不住拿过手机看未读消息,来自连川的最新消息: “你觉得跨年晚上在摩天轮求婚怎么样?那里正对着烟花,你去年发给我的视频很美。想看更多好书就到:563 8ttt.c o m 好啦,我决定了,给你也买了票,你可以找个朋友跟你一起来。“ 好不容易恢复百分之五十血量的江冉再次受到暴击,她忍不住怀疑连川在故意气她。早知道这样,江冉去年打死也不给他发视频,真是该死啊!她才不想去看连川秀恩爱。但跨年夜、尤其是十二点前那趟摩天轮票价挺贵的,一张票对应一个包厢,可以进去两个人。买票不去实在是太浪费,江冉刚要给苏霓发消息问她要不要票,突然想起来苏霓已经回家了。那她朋友只剩下叶知行,正好自己欠他人情—— “你跨年夜有安排吗?我有一张摩天轮的票,跨年夜烟花表演全市最佳观景点,你可以带朋友一起去。” “你有安排吗?”叶知行反问。 “没有,但——”我要睡觉还没说出来就被对方抢了话头—— “那就一起去,我们不是朋友吗?” 烟火 江冉自觉她不是一个不擅长拒绝别人的人,但当这个人是被自己误会、把自己送去医院、还请自己吃饭的圣人叶知行的时候,她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那天晚上游乐场人肯定很多,加上摩天轮也要排队检票,提前几分钟去应该也碰不到连川。碰到也无所谓,江冉心想经过今天下午这事,我的心脏强度已经上升了一个level,就算你们秀恩爱,我也只会微微一笑,绝不难过。 “那我们就明天晚上十一点四十在游乐场门口见?”从门口到摩天轮差不多要走五分钟,那天晚上就算人超级多,十五分钟肯定也够了。 叶知行难得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所以江冉的十二点看烟花,真的就字面上的十二点看烟花:“我提前去你楼下接你。” 江冉刚想说坐个地铁有什么好接的,随即意识到对方的接指的是开车,大惊失色:“你不会想那天晚上开车吧?这种节假日路会堵死的。” 叶知行回国没几个月,估计还没机会体验盛大活动时的城市交通状况。 江冉看叶知行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居然还真想开车出门:“明天的最佳出行方式是地铁,就是回来可能要多走几站路才能挤上去……额,没有冒犯的意思,你会坐地铁吧?” 正在一楼咖啡厅等人的江冉满脑子都是“怎么会有人没坐过地铁”这个问题。因为叶知行晚上加班,计划变成了江冉十一点到他公司楼下接他,然后俩人再一起坐四十分钟地铁到游乐场。江冉看着晚上十一点依旧灯火通明的大楼,心里只有一个感慨:你们工资肯定很高。 电梯门打开,叶知行就看到了陷在沙发里的江冉,她正百无聊赖的捏手指。几乎在自己看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自己,跟个弹簧似的站起来,跑门口等他。 叶知行第一次留意到地铁口离公司这么近。 特殊时期,哪怕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地铁依旧很热闹。意料之中没有座位,江冉给一边的叶知行“科普”:“现在人不多,等我们看完烟花回来,估计车厢会人挤人。”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无语,这都啥事啊?换成标题党不就是“我带富哥坐地铁”?顿时一阵恶寒。 “你平时坐地铁人有这么多吗?” “工作日早晚高峰期,差不多就是人挤人。”上个便利店因为不在市中心还好,自从调到现在这个店,通勤就变成了每天站桩。不过江冉还蛮喜欢坐地铁的,她喜欢在这段时间观察周围的人,猜测他们的职业、他们的生活。比如现在,很明显周围大部分都是情侣,看的江冉心里一抽一抽的:咋地?老天是觉得她一会要碰到连川,先预演一下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吗? 每当这种时刻,江冉内心的阴暗蘑菇就开始茁壮生长: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她初中的时候很迷一部叫《蓝色生死恋》的韩剧,虽然里面女主动不动就哭、男主动不动装深沉让她没眼看,但她真的很喜欢剧里女主被抱错的设定。自己和连川肯定有一个出生的时候被护士搞错了,她每天回家都期待着一对素未蒙面的夫妻在家门口等着他们,大喊一声“我的孩子”,这样她就可以跑连川面前说诸如“我没有把你当作哥哥”、“我们在一起吧”这种话,她在每天发呆的时间积累了不少于五十种告白方法,针对连川可能的反应设计了不少于一百种应对措施。 然而这种狗血是不会华丽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她还幻想过伪造亲子证明这个方法,不过一来经济状况不允许、二来她在连川面前撒不了谎,只能作罢。 亲兄妹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不就是生下来的孩子可能会有问题吗?不生孩子不就解决了? 算了,再想这些已经没用了,连川已经要结婚了。 叶知行留意到江冉低沉的情绪,再一看周围成双成对的情侣,明白了。他不想在拥挤嘈杂的地铁上说这些话,但如果能让江冉开心一点,地点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他刚要去拉对方的手,江冉猛地抬头:“到站了,快下车!” 越靠近摩天轮,江冉就越后悔来这里。她就应该编个突发恶疾的借口不来,她非来这里是找虐吗?到了地方,没在队伍里看到连川人影的江冉松了口气,跟个做贼似的赶紧把叶知行拉去排队,没两分钟他俩就坐上了摩天轮,几乎是刚开始上升的时候,烟花开始燃放。 “今年居然提前十分钟开始了。”江冉觉得稀奇,心里那点难受暂时被冲淡,赶紧拿起手机开始录视频,刚准备发出去的时候,又猛地想起来连川要结婚了。 我有病吧,我是有病吧!大喜大悲之下江冉只觉得自己心脏抽的生疼:不行,我不能想,我还年轻,我不能得心脏病啊!她赶紧放下手机,既然没有可以分享的人,她索性好好欣赏一次烟火大会。 不知道是心境使然,还是其他原因,江冉觉得今年的烟火比之前看过的都要盛大,花火升入天空爆炸的那瞬间像是在世界尽头出现了无数的繁花,那么遥远,又似乎触手可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一直到从摩天轮出来,江冉还在回味刚刚的盛大景象。幸好她来了,这么美的烟花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错过都是不可饶恕的! “10,9,8——” 人群呐喊的倒计时声音将江冉从烟火的震撼中换回现实,原来已经开始跨年倒计时了。她有些迷茫的看着那块巨大的显示时间的电子屏:原来已经过去一年了,新的一年要来了。 人群巨大的欢呼声和烟火的爆炸声将这个新旧交接的一刻推向最高潮,江冉站在巨大的人潮中,看见不远处的摩天轮下,连川和时静怡正在拥吻。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快乐了,她想。 勇气 叶知行顺着江冉目光的方向看去,明白江冉是在为她哥求婚成功喜极而泣。褪去“情敌”的身份、重新审视连川的叶知行发现,这俩人不愧是兄妹,都挺特立独行的。尤其是连川,有勇气娶有那种历史的女人;而江冉也完全不在意那位嫂子的身份。 他再次回想起他在十叁中的短暂岁月,其实一切有迹可循:十叁中纪律严格,这俩人整天放学手拉手回家,从来没有老师站出来呵斥他们,尤其当时初一的江冉当时还是照片挂展示栏那类的老师眼里的好学生;那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起哄的年代,从来没人开过这俩人的玩笑,他当时以为是因为连川打架很凶、没人敢惹他,现在才明白过来,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兄妹。 当年因为家里变故临时转学到陌生城市、陌生学校的他——准确来说还是个他看不上的地方——根本不想和周围人有任何交集。他只在那个学校上了两个月课就回家准备出国的事情,没人会告诉他“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叫江冉的女孩和坏学生连川是兄妹”。直到现在,叶知行才有勇气承认自己嫉妒当年的连川:嫉妒这个明明很垃圾的人、却有人每天风雨无阻在楼下等他;嫉妒他被人坦然握住的手;嫉妒那种“无畏人海的拥挤”的几近无条件的爱。 如果自己当初别那么骄傲,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幸好幸好,江冉还站在原地。 明明是如此嘈杂的环境,但这是叶知行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声,他上前站在江冉面前,拦住她的视线,然后双手拉住江冉的右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她的手背,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江冉,我们在一起吧。” 江冉大脑卡住了。她反应好一会才意识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叶知行在表白?她吓得慌忙把手抽出来,刚准备发好人卡,余光看到了连川和时静怡手拉手看烟火的背影。她的心脏又被刺疼了。江冉看过一句话:忘却一段恋情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但她清楚自己对叶知行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对他的喜欢更多像对是“哥哥”的喜欢。好吧,虽然她对自己亲哥的喜欢不正常。 叶知行身后的天空正在燃放着的烟花,美的让江冉又想落眼泪。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江冉低头看着地上的砖块。 “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叶知行知道了江冉的答案,笑着把人抱进怀里,他很想在这种时刻亲吻她,但是他能感受到江冉身体的僵硬与没说出口的抗拒。他理解她的紧张,他们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那个,能不能松开,我想回宿舍睡觉。”江冉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很煞风景,但她真的很困,加上心情不好,她更想赶紧休息,暂时逃避现实的一切。也许醒来地球就毁灭了,自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叶知行从善如流松开了这个拥抱,但随后拉住了她的手,就跟他在想象中排练的一摸一样。 江冉觉得很怪,她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潜意识抗拒任何一个不是连川的人。她想借着人群的力量挣开这只手,但对方反而握的更紧,叶知行似乎意识到现在人很多,索性离江冉更近,右手揽着她的肩膀,左手拉着她的左手往前走。 江冉不敢再动,万一对方直接搂着她脖子走,她更受不了,有好几对路过的情侣这么腻歪,看的江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害,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正在这时,她感受到了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江冉如蒙大赦,赶紧转头要说话,这个时候她才惊恐地发现叶知行的头离自己有多近,她脖子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江冉吓得差点大叫:“松手、松手,我手机响了!” 叶知行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松开了左手,右手依旧牢牢地揽着江冉的肩膀。 江冉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些,她低头看手机短信,看清内容后整个人像是被雷给劈了—— 啊啊啊啊!她忘记取消酒店预订了! 她原本计划元旦跟连川出去旅行,攻略做好了,酒店也订好了,结果现在明显连川是不会去了,但是酒店取消预订要提前二十四小时,现在取消预订不会退款。擦,她当时还专门定的很贵的温泉酒店,还是两间房。 江冉很想死,她这两个月累死累活的打工就是为了这趟旅行,结果现在人没了不说,钱也没了。后者比前者更让她痛苦。总之,还是得去—— “你们元旦放假吗?”江冉看向叶知行。她现在对这个人的感情很复杂:既后悔,又愧疚。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利用好人的卑劣坏人。叶知行对她太好了,她只能尽自己努力稍微弥补他一点。 “放假。你有计划吗?” 江冉给他说了自己之前做好的旅行攻略,说完补充道:“如果你有事也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人去——” “当然没事。”叶知行此刻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旅行是你之前就计划好的吗?” “……是吧……”江冉很心虚,确实是她计划好的,就是人员出现了变动…… 叶知行停下脚步,他看着脸色通红、眼神躲闪的江冉:她在害羞。他本来以为江冉只是出于不好意思拒绝自己才答应交往,他对此并无异议,他对自己有信心,未来总有一天江冉会真正喜欢他;但没想到江冉已经喜欢他了。所以送摩天轮门票的时候,故意让他带朋友来,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哪怕自己不表白,江冉也是会说出来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江冉已经满怀憧憬的做好了他们的旅行攻略。 自己真是个傻瓜,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开口?自己一开始怎么会以为一句简单的“我们在一起吧”就配得上江冉的爱呢? 叶知行再次伸手抱住了江冉,他在她耳边说:“冉冉,第一次在学校看见你,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对不起,这句话我晚了快十年才说出来:我爱你。” 感受到嘴唇处温热的江冉大脑彻底死机。 浪费 回宿舍第一件事刷牙洗澡,第二件事躺床上哀嚎。江冉只要一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她就无地自容:因为大脑宕机,她的身体只能凭本能反应,后果就是直接把毫无防备的叶知行推翻在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幸好那是一片草坪,人没啥事。 江冉觉得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全在自己,哪有刚确认恋爱关系就搞这种事的啊?她对连川的最终幻想也不过是每天手牵手一起出门、手牵手一起回家……而且叶知行说的话也让江冉不舒服,颇有种“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睡我”的荒谬感。 但同意交往的自己是有私心的。江冉还在纠结要不要把以“我们不合适”为主题的小作文发出去时,收到了来自叶知行的消息,江冉快速扫了一遍,主题思想:“很抱歉,刚才是我的错”。 面对这种情况,江冉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刚确立关系就亲吻虽然对她来说太过夸张,但对大多数人好像也算正常?而且当时自己还误导了叶知行。如果她向连川表白,连川说那种话,她可能也会扑上去……吧?江冉又忍不住愧疚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太渣了,她这干的都啥事啊,什么叫“忘却一段恋情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这对新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公平啊!她真的是太后悔了,怎么刚刚就那么冲动呢?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欺骗人家纯真的感情。江冉有种直接对叶知行坦白一切的冲动,但一个小时前答应交往、一个小时后就提分手未免太过离谱。 江冉想起了某些电视剧的女一号:享受着男二对自己的好,但心始终在男一那里。曾经的她每每看到这种剧情,都会捶胸顿足:男一有什么好!为什么不喜欢男二啊!快跟男二在一起。结果现在……哎,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又觉得自己未免想太多。只是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她有必要给自己增加这么多道德包袱吗?她就当自己找了集旅行、逛街、吃饭、聊天为一体的搭子不就好了。叶知行喜欢自己,估计就是童年滤镜太厚、类似于没得到的总是最好的心态。自己这么无聊且普通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等他和自己相处几个月,估计就会发现自己的真面目;而且他这么优秀的人,肯定会得到很多人的青睐,到时候再一对比,自己就更一般了嘛。不都说毕业季即分手季,估计到不了那个时间,他俩就掰了。江冉越想越轻松,索性回了叶知行的信息,大意即:很抱歉推了你,我不习惯肢体接触,希望现在这个阶段保持在牵手的状态。 俩人又互道了晚安,江冉总算能睡觉了:谈个恋爱可真麻烦啊,居然还要写小论文。 旅行目的地是距离X市大约一百公里、着名的温泉之乡A市,江冉本来计划的出行方式是火车,但是叶知行觉得开车更方便。江冉无所谓,反正又不是她当司机。因为昨天晚上、准确点说是今天凌晨写小作文写的太累,江冉上车没和叶知行说几句话就睡着了。她醒的时候叶知行刚好停好车,正准备帮她解安全带。 江冉脸刷的红了,赶紧自己把安全带解了,跳下车。倒不是因为类似于“小鹿乱撞”这种心情,纯粹是她受不了和别人离太近。哪怕是认识了叁年的苏霓,跟江冉一起出门逛街的时候都放弃了挽手臂的习惯,因为她知道江冉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 叶知行松开手,也跟着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跟在江冉身后去前台登记。这种感觉对他来说还挺陌生,酒店的档次也让他意外。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没想到江冉订的酒店相当不错,他在心里稍微算了一下五天的花费,估计江冉这俩月打工的工资全花在这趟旅行上了。 他知道同样一笔钱对不同的人来说意义完全不同。比如这躺旅行的花销对他来说连一瓶好酒的钱都算不上,可是对江冉来说是她经历的两个月的地铁高峰期、两个月的整理货架、还有无数句的“欢迎光临”。当这一切从纸面的文字变成他亲眼目睹、乃至共同的记忆时,他无法用以往的消费态度面对这一切。就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江冉已经刷卡进了房间。 房间很大,除了常见的设施外,还有一个大阳台,正对着湖光山色,风景美不胜收。江冉心想果然不愧是提前一个月预订还要一晚两千的房间,她从叶知行那里拿过自己的行李箱:“你要住这间还是隔壁?两个房间是一样的。” “啊?”还在想怎么措辞才能让江冉没有负担花自己钱的叶知行没想到会听到“两个房间”这种小众词汇。 “两个房间布局是一样的,你想住哪间?”江冉以为叶知行是被景色迷住了,没听到自己说话,挥了挥手里剩余的房卡,耐心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住,隔,壁!” 拉着行李箱进了隔壁房间的叶知行越想心里越不舒服。他其实也不是非要跟江冉睡一起,主要是……江冉明明打工那么辛苦,为什么还把钱浪费在这种不必要的事情上? 正兴致勃勃整理东西的江冉听到了门铃声,开门一看,提着礼品袋的侍应生满脸歉意的看着自己:“抱歉江小姐,能和您商量一下换房的事情吗?” 坐在酒店办公室的江冉无语了,大概就是酒店这边今天才发现售出的订单超过了酒店的房间数量,他们注意到江冉这边是两个人订了两个房间,他们可以把江冉订的两个房间免费升级成一个双人大房间,把江冉订的这两间腾出来。作为弥补,他们会退还江冉付过的所有房费,相当于江冉他们可以在这里免费住五天,外加服务升级。 江冉拦住就要说话的叶知行:“别怕,这种事让我来沟通。”叶知行这种温温柔柔的人估计这辈子都没跟人起过争执,和酒店的人交涉肯定吵不赢,而且本来也是她订的酒店,也应该她负责:“我们不同意。首先我们是正常渠道提前预订的酒店,并且已经办理了入住。你们酒店应该自己想办法负责那些无法入住的客户,而不是寻求我们的让步;或者你们给我们重新找一家同等规格的酒店,安排两个房间也可以——” 江冉和酒店的人“沟通”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负责的经理都快哭了:“江小姐,算我们求你了,我、我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老板肯定就把我给辞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话说到这里,江冉突然觉得再争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同是打工人,她知道这种夹在老板和客户之间的痛苦。她沉默片刻,看向叶知行:“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要不我们先回去,等下次放假再出来玩?”她又看向酒店经理:“那我们这边退房吧。” 经理那边被收到的眼刀吓了一跳,她没敢接江冉的话茬,假装接电话出去了一会,等再进来的时候又是热情的面孔:“江小姐,您看这样行不行?刚刚正好有位客人提前退房,房型是家庭套房,有两间卧室,和您一开始订的房间区别不大,您要是兴趣,我们现在过去……作为补偿,我们还是会退还您所有房费再加服务升级……” 江冉看了一遍新房间,除了需要共享洗手间和阳台,和她订的房间确实没什么区别,甚至这里阳台的视野更旷阔。她看向一旁似乎不怎么开心的叶知行:“你觉得可以吗?” “挺好的。”叶知行勉强提起精神笑答。 “我们同意换房间,房费你们就不用退了,反正房间也差不多。”江冉看了眼时间,折腾了这么久,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电影 按江冉的饮食标准,酒店餐厅的食物味道可谓非常不错。因为此地近海,食材里有不少海鲜,尤其是当海蟹被送过来的时候,江冉眼睛都亮了,她戴上手套、叁下五除二就把那只蟹肢解完,刚准备开吃,发现坐她对面的叶知行完全没有动那只蟹的意思。 “你不喜欢吃这个吗?” “我——”叶知行难得尴尬,他喜欢是喜欢,但是他自己没处理过。 江冉看他的神情,秒懂他的意思,将自己处理好的那份和他那份没动过的蟹互换了餐碟,这个时候正好一份麻辣小龙虾也送了上来,她索性把虾放自己面前:“我来剥,你吃。” 她刚开始剥虾的速度还很慢,毕竟她这么多年没剥过,但是很快她的手感又回来了,不一会,半盘虾已经被她处理干净,她将虾仁放进叶知行碗里,神情带了点骄傲:“快吧。”她又补充说:“没关系,我不爱吃虾。哦对,你喜欢吃吗?” 江冉确实不爱吃虾,但是家里除了她之外的人都很爱吃。所以每次这种时候,江冉就变成了那个剥虾的人,她也乐在其中。 叶知行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因为这盘虾仁转晴,他平时很少吃虾,但这次那盘虾仁被他吃的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后,他们本来想直接去泡温泉,但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建议他们饭后一个小时再去。江冉白天昨天就没睡好,又坐了一两个小时的车,加上跟酒店的人吵了一下午,现在也是力有不逮,懒得再折腾,她想起套房里类似“客厅”的房间装的有投影仪:“你想不想看电影?” 叶知行自然说想。 江冉自己也觉得她事多:“对不起,我想先洗个澡,你稍微等我半个小时,你要不要也洗个澡?这样看完电影就能直接睡觉了。” 叶知行很希望江冉说的是他想的那种意思,但显而易见不是。这种时刻,他就有种时空交错感:江冉好像还是一个初中生。 “这种事没什么好说对不起的,你没必要道歉。”叶知行笑了笑:“那你先去洗吧。” 叶知行对电影完全不挑,最后江冉选了一部“我看过的最浪漫的电影”。他本来想让酒店送点水果零食,但江冉说她已经刷过牙、不能再吃东西了,遂作罢。拉上窗帘、关上灯,两人干巴巴地靠在沙发上开始看电影。 音乐、画面一出来,叶知行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全神贯注的江冉:重金属音乐和枪支是怎么和浪漫扯上关系的?但他没有打断他人的习惯,带着疑问继续看了下去。只是越看心里的疑惑越大:浪漫?这难道不是一群反社会人格的恐怖分子?尤其是看到男女主牵手欣赏城市毁灭的时候,叶知行心里的疑惑无限大,一直到演职人员表播放,他才确定这真的是江冉说的“最浪漫”。 “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江冉满怀期待地看向叶知行。虽然这部电影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但每每重温她还是热血沸腾。她一直想找一个时间和连川一起看这部电影,她特别想知道连川的评价,但估计没可能了。 叶知行能怎么办?他只能装出一副情绪被感染的样子:“太好看了!果然很浪漫——”然而他的内心却是:警察就应该把这群神经病关进监狱。 江冉一边听叶知行说电影里那些他有所感触的细节,一边猛点头:叶知行简直就是自己的嘴替,那些她想到的却表达不出来的情绪,叶知行形容的恰到好处。她之前也给苏霓推荐过这部电影,苏霓看完之后反应平平,她以为叶知行这种人生处处志得意满的社会菁英也会说“无法理解电影角色们的种种行为”这类话,没想到——江冉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知己!如果不是时间太晚、加上她确实很困,江冉真想一口气把她所有喜欢的电影都跟叶知行一起看完。 叶知行回房间的时候也困得要死:聊电影对他来说真的太无聊了,整个过程唯一有趣的是江冉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眼睛。 五天的旅行转瞬即逝。在回程的路上,江冉开始哀叹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她这个学期选的课不多,但都是考试前要疯狂背书的那种学科。 这是叶知行第一次从江冉嘴里听到“抱怨”。之前江冉跟他说话就像个努力装大人的小孩,非要戴上“我是一个能处理所有事的成年人”的面具。现在虽然她还没找他寻求建议,但至少开始向他诉说自己的焦虑、自己的担忧。虽然临到分别的时候,她还是没想起来情侣分别时至少应该来个拥抱之类的,大大咧咧的挥手就走。 但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因为要开始准备考试,江冉找店长商量着减少上班时间,没想到刚好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便利店,江冉直接被调去了那家店,这下连通勤时间也省了出来。江冉刚跟叶知行分享完这个好消息,又猛地想起午饭的事,还没等她打字,叶知行那边的“恭喜”已经发了过来,顺带一句:那以后我给你带午饭吧。 江冉看着叶知行拿过来的午餐只觉得无地自容:红烧排骨;香菜牛肉;耗油生菜。她拿着筷子看了半天:“……这都是你做的吗?” “昨天晚上做的,中午热了一下。”叶知行对食物有些挑剔,在国外的那几年他只能自做自吃,厨艺算不上多好,但他自己吃着还行。 对比之下,江冉觉得自己之前给叶知行做的“饭”简直就是在虐待他,天啊,他是怎么做到在有这么一手好厨艺的前提下、还能表现出她做的东西很好吃的啊?她甚至都有点敬佩了…… 但是他每天下班那么晚—— “不用担心,公司去年经营状况蛮好的,老板决定今年开始正常上下班。”叶知行看穿了江冉的想法,解释道:“我喜欢吃你做的叁明治,等你考试结束,可以继续帮我准备午饭吗?” 江冉内心刷过无数个问号:哥你是不是有异食癖? 巫女 考完试的苏霓神清气爽的走出教室,刚给手机开机,屏幕跳出来的来自冉冉宝贝的消息让她瞳孔地震,很简单的一句话:考试结束了吗?要出去吃饭吗? 现在想来,苏霓和江冉的相识多少有点搞笑。 刚上大学、觉得自己总算自由了的苏霓花钱如流水,在入学第三天花完了她爸给她打的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然后理直气壮继续找家里要钱的时候被拒绝了。虽然那点钱对她家算不了什么,但她父母不想把女儿溺爱成败家子,所以让她把这三天的花费清单列出来,不然,要钱没门。苏霓不敢说因为好奇她的钱都花在了牛郎店里,只能低三下四找那位被她砸了重金的牛郎,希望对方退个百分之十就行了,虽然钱不多,但吃饭肯定是够了的。然后那位牛郎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出于“善心”,给她转了一千块钱。 苏霓不得不成为便利店的常客,还是那种每晚十点蹲守打折便当的穷苦人士。但是打折便当都是卖不出去的,味道不用想肯定不咋地。吃了一个月鸡腿饭的苏霓决心买通一个店员,给自己偷偷留点好吃的盒饭。经过多日的观察,结合客流量、店铺位置等种种因素后,她选中了在郊区便利店打工的江冉。果然,经过自己一番声嘶力竭的哭诉后,江冉答应每天帮她留好吃的便当,还经常给她带便利店免费的“废弃”,那半年苏霓觉得自己就像是江冉偷偷收养的小老鼠,每天晚上俩人在便利店门口接头,跟个黑社会交易似的。 自此,苏霓将江冉列为自己好友名单上的过命之交。但她发现江冉似乎不喜欢自己:好不容易熬过第一个学期、重新收到生活费、决心好好回报她的好朋友的苏霓发现江冉约不出来,要么是在打工、要么是在休息,总之就是“没时间”,而且她发现虽然每次她们线上聊的很开心,但是江冉从没主动找自己说过话。 很受伤的苏霓左思右想,索性直接“杀”到便利店,直截了当问江冉:“你有没有把我当好朋友?”在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吃饭?”然后听到了一个她这辈子都没想过的答案: “对不起啊,是我的原因,你发过来的那些店太贵了……” 最后俩人在街边的麻辣烫摊吃了顿“简餐”。苏霓这个时候才知道江冉跟自己一样是大一学生,俩人初中还是同级不同班的校友。 苏霓的思绪闪回现实。总而言之,能让江冉这种重度回避型依恋患者主动给自己发消息、且约饭的事情,一定非常及其重大。苏霓咬着吸管想着种种可能:难道是地球要爆炸、江冉喊自己逃难?她想遍了所有能称得上“重大”的事情,唯一没想到的是—— “我有男朋友了。” “!——” 江冉赶紧伸手捂住苏霓的嘴,她的尖叫声吸引了快餐店里所有人的目光,让江冉很是尴尬。 苏霓双眼放光:“是谁!不——先别说,让我猜!我知道了!叶知行,是不是他?” 江冉一副被吓到的表情:“你怎么猜到的?” 苏霓一脸得意:“我可是会用塔罗牌的巫女,这点小事,洒洒水啦。”说完之后,她的情绪又低落了:“完了,我现在面临着世界上最纠结的事情:一方面,没人能配得上我的冉冉;另一方面那可是叶知行……” 虽然自己隔三岔五就会收到苏霓的猛夸,但江冉每次都很不好意思:“没那么夸张啦……也许过不了几天就分了,我不想瞒你这种事才告诉你的。” 苏霓切了一声:“要是你甩他还好说,他要是敢跟你分手,那我以后就把他列为这个世界最没眼光的人。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那以后你是不是没时间跟我逛街了?”苏霓的心简直在滴血,自己的逛街搭子又少了一位。 “不会影响。”江冉算了一下:苏霓一般都是工作日、趁她空闲的时候约她出门,这种时候叶知行肯定在忙工作,互相不打扰。 如果是身边其他人的男朋友是叶知行,苏霓肯定要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但当这个人是江冉的时候,苏霓完全没有问问题的兴致,甚至连带着对叶知行的好感度都莫名下降。她还记得一年前有个学弟喜欢江冉,愣是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变成了便利店小杂役,打工打了三个月,最后表白收获了好人卡一张。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找江冉表白了。一直以来苏霓都有一个隐隐的猜测:江冉心里藏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地位如此牢固,以至于江冉再看不到其他人。所以,那个人就是叶知行? 天啊,这居然还是多年暗恋成真剧本! 苏霓暗下决心:放心吧冉冉宝贝,身为巫女的我一定会每天作法,为你的爱情保驾护航! 临近年关,连川搬进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江冉去“新家”帮他们收拾房间,准确点来说是给“她”自己收拾房间。连川把其中一个带阳台的卧室留给了江冉:“想在家住就在家住,不想在家住就出去住,反正这是你的房间。” 江冉眨了眨眼睛,将眼泪倒流回心底,她知道连川很早就在开始看房子,但因为江冉住学校宿舍,本来的计划是等她毕业再换房子,没想到等来了时静怡。 房间的布置像极了她从小住到离家的卧室:兔子床,龙猫沙发,扭扭柜,甚至连窗帘上面都零零散散的别着跟她记忆里一摸一样的小煤球。不知道连川从哪淘来的动漫海报平静的躺在桌上,仿佛只要她把它们重新贴回墙上,她就能回到那段时光。 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 面对江冉的时候,时静怡多少还是有些局促。她跟连川一起走出厨房,不好意思的看着摆满了菜的桌子:“冉冉,我手艺不好……” 刚从房间出来的江冉看到桌子上那么多菜差点被吓到,而且每道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她佯装生气的看向连川:“哥,你很过分哦!嫂子,以后不要做饭,让我哥做!不会做就让他学!” 连川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是无辜的,这次是静怡非要让你尝尝她的手艺……我保证,只此一次!” 三人笑作一团,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的:外面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这一定是个很好的新年。 烦人 大年三十的晚上随处都能听到烟花爆竹的声响。连川也买了一箱,搬到楼下后,被玩闹的小孩“抢”走一大半,最后只剩下几根仙女棒,江冉拿了两根绕了几圈,等火光熄灭的时候,时静怡给她看刚刚自己抓拍的照片:双手拿着仙女棒的江冉对着镜头的方向笑得灿烂,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 躺床上的江冉看了好一会时静怡传给她的照片,她知道自己当时看向的不是镜头。就在江冉情绪开始低沉的时候,手机响了。 叶知行似乎人在宴会,江冉隐约能听到他那边热闹的背景音。 “新年快乐。”叶知行刚说完这句话,江冉就听到了窗外的新一轮烟花的爆炸声。 她后知后觉,已经十二点钟了。 江冉心想你可真会挑时间,也道了声:“新年快乐。”随后又加了句:“谢谢你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叶知行听出了江冉话里的些许惆怅,他知道江冉在她哥那里过年,猜想着她话里的惆怅来源于不在身边的自己,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柔软:“明天我接你来我家吧,别担心,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大半夜的,江冉被吓了一跳,她完全不知道叶知行是怎么突然想到这种事,而且大年初一哎,肯定要在自己家啊。 叶知行没听到江冉那边的回答,知道她不愿意去,索性帮她回答:“算了,这种节日还是和家人呆一起最好。” 江冉听到这,突然有些好奇:“那你爸妈不在家吗?” 叶知行不愿意多聊这个话题,匆匆说了一句“他们很忙”,又问起了江冉今天在家干嘛。江冉按时间线回忆了一遍,最后忍不住打开摄像头,给叶知行看她房间的样子。她最后还是把那些花花绿绿的海报贴到了墙上,整个卧室看起来相当混乱,但她觉得挺好看的,语气都带了些炫耀:“我收拾了好几天,真想以后一直住在这里。” 坐在落地窗前的叶知行心想那可不行。穿着粉色兔子睡衣的江冉实在太可爱了,他很后悔今天晚上没去她那里过年。虽然似乎很冒犯,但江冉肯定会收留自己,(江冉:想太多。)那现在自己就不仅仅只能在手机上看到她。 炫耀完自己劳动成果的江冉也开始好奇叶知行这天做了什么,他像是在参加聚会,穿的衣服很正式,看起来比平时老了好几岁。叶知行数了一遍自己从早到晚做的事,江冉越听越困,但她实在不好意思说,结果就是叶知行刚说到下午的事,江冉已经躺床上睡着了。摄像头正好对着她的侧脸,叶知行看了一会,笑着说了声晚安,在挂断前又截了张图,设成了手机壁纸。 江冉一大早就被鞭炮声吵醒。她把被子盖在头上,假装自己还能睡着,但是事实证明,她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她在床上又躺了两分钟,还是不得不起床。早上的家里果然安静的很。江冉发现连川也养成了睡懒觉的坏习惯,明明之前都是他喊自己起床,没想到现在他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切。 江冉本来想下水饺吃,但是时间才七点,自己实在不怎么饿。她在客厅走了一圈,决定去楼下踩雪玩。 白雪皑皑,靴子踩上去就会发出“格兹格兹”的声音。出来踩雪的不止江冉,昨晚几个眼熟的小孩也跑出来玩,他们还带了铲子,开始堆雪人。江冉想起家里还有半根胡萝卜,自告奋勇要回去拿,一转身撞到了一大早赶来、在楼下等了半天的叶知行。 他一开始没认出来江冉,虽然觉得那个背影眼熟,但怎么也想不到大学快毕业的江冉会跟一群七八岁的小孩玩堆雪人,直到这人转头,他才确认就是江冉。 江冉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揉了揉眼睛,才确认眼前的人就是叶知行,她满脑子问号:“你怎么在这?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叶知行撒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你昨天晚上跟我说的,你忘了?” 江冉没想起来。她昨晚最后很困,自己怎么睡着的都忘了,可能随口多说了一句,但是—— “赶紧走,等会我哥就要起床了!万一被他看见——”江冉慌的拽着叶知行的手就往小区门口拉,她可不想被连川知道自己谈恋爱的事,而且还是交往时常一个半月、指不定哪天就分手的人。 “被看见会怎么样?冉冉,我们又不是早恋。”叶知行也是满脸黑线,他就是抱着去她家拜年的准备来的。再说就算早恋又能怎么样,早恋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会把你腿打断——”江冉随口接了一句,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啥,赶紧解释:“没有,我开玩笑的,但就是不行——”她拽着叶知行往外走,奈何就是拽不动,加上她穿的鞋子容易打滑,更是使不上劲。 叶知行本来还存着点开玩笑的意思,结果一看江冉这样紧张,搞得他很拿不出手似的,一时也有点火气,打定主意不走,甚至还拉着江冉往楼梯走。 江冉快被吓死了,她又开始第一万次后悔:这个恋爱是一定要谈吗!真的是……但是相处这么久时间,江冉对叶知行脾气多少有点了解:平时看着挺随和,但间歇性人来疯。她刚才就应该平心静气的解释,怎么就这么急躁呢?但现在已经于事无补了,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拉进电梯,江冉突然灵机一动,扑上去抱住叶知行,用自己最无辜的眼神仰头看着他: “你来我家,我哥我嫂肯定要忙活着给你做饭,我们昨天已经累了一天了——” 她看叶知行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强忍着别扭,踮起脚,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求求你了啦——”说完她自己都被恶寒到了,但明显叶知行很受用,脸色舒缓不少: “那明年我要来。” 江冉连连点头,把人拽出了小区。挥手道别的时候她心想:还明年,等毕业老娘就要提分手,太烦人了! 木偶 江冉感觉自己有向精分发展的趋势:每次跟叶知行吃饭的时候,她觉得这个恋爱谈的还挺值;每次出门被叶知行拉着手的时候,她就想分手。关于肢体接触这点,最近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情侣分别前至少要抱一下吧。”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楼下,江冉说完再见就准备撒手上楼,没想到被叶知行反握住手,说出了这句话。 江冉刚要说“不用了吧”,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对腻歪的情侣,抱一会挥手道别、继而转身再抱、再挥手……跟个拍电视剧似的,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江冉急着回宿舍睡觉,心想反正现在隔着厚厚的衣服,拥抱也没啥,索性匆匆搂了一下叶知行的腰,不到一秒钟就松手,抬头看着叶知行,眼神明显在说:可以了吧,我能走了吗? 叶知行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在教初中生恋爱课的老师,虽然这个学生资质一般,但算得上勤奋好学。他知道见好就收:“等一下,有东西要给你。”他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张门票递给江冉:“明天晚上的电影,要不要去看?” 江冉接过那张电影票,眼前一亮:她超喜欢的导演的最新电影,她知道明天是第一天上映,但出于省钱的心理,准备过几天再买打折票。她双手握着那张票,开心几乎快从眼睛里溢出来:“谢谢你!” 叶知行看她高兴到小跑回宿舍的背影,心想下次一定要教她:表达感谢可不能只停留在话语上。 按照叶知行的风格,看电影是要包场的,但是这种新片上映、整场观众只有俩个人太过不合常理,而且他发现江冉在俩人独处的时候会莫名紧张,所以最后只是买了两张位置好的票。 因为是动画,大部分观众都是父母孩子的组合,江冉和叶知行混在中间莫名有点搞笑。叶知行来之前已经在网上补了一下影评,决定等电影结束就顺着江冉的话说。他其实搞不懂这种电影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说谎就会长长鼻子的匹诺曹的故事吗?这种耳熟能详的故事有什么改编成电影的必要吗? 电影开始,江冉全神贯注的盯着大荧幕,跟在里面的小木偶一会皱眉、一会笑,叶知行则是看两分钟电影——好无聊——再看旁边的江冉。 后排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似乎是一家人在电影开场十分钟后才进来,他们不停的对周围人说抱歉,夹杂着四五岁孩童的声音。叶知行没怎么在意,直到他看见江冉陡然灰败的脸色:她的眼睛虽然还注视着前方,但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宛如木偶般僵在原地。 叶知行回头看向身后刚进来的那一家三口:和孩童的年龄比起来,父母看起来年纪偏大。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父母差不多三十岁左右。但这对夫妻虽然因为家境殷实,穿着打扮入时,但看起来至少四十岁了。 当叶知行看过这四个人的脸后,才明白过来:果然江冉和连川一看就是兄妹。他们和那对夫妻长得太像了,没有一个人在看到这一家四口后会怀疑他们的亲缘关系。 或者说,一家五口? 小女孩指着荧幕里的匹诺曹脆生生的开口,声音有些大,吸引了周围带了些谴责的目光。 被喊做妈妈的女人赶紧压低声音:“朵朵,我们是在电影院,不可以这样子。”旁边的爸爸则小声跟周围人道歉,随后也跟那个被称作朵朵的孩子说着话。叶知行听不到他们讲话的内容,只知道他们的语气很温柔,很耐心。那个孩子一脸幸福的坐在他们之间。 当电影进行到差不多三分之一时,那个木偶死掉了。 不少孩子哭出声,只有大人知道木偶是主角——主角是不会死在故事中途的——安慰着他们的孩子,包括叶知行身后的朵朵一家。 而江冉像是刚被这些哭声唤醒,低头捂住眼睛,肩膀也在颤抖。她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妈妈,那个木偶好可爱。” 江冉第一次被爸妈带来看电影的时候,也像今天的朵朵那样,说:这只猫猫好可爱。然后被父母当场领出去,站在门口,一直到电影结束,里面的人出来,她一个个向他们道歉:“对不起叔叔阿姨,我刚刚不应该在看电影的时候说话。” 那个时候她还没上学,连川还处于对她很好的阶段。他听到父母在家继续“教育”江冉观影礼仪后,在某个父母加班的晚上,偷偷带她又去看了一次电影,因为是很便宜的打折票,电影没什么剧情可言,仅仅是一些表现力很强的3D素材的拼接,但还是把江冉吓得大呼小叫,她刚听到自己的喊声后吓得不敢动,听到周围人都在尖叫才放松下来,继续大喊大叫。等他们从电影院出来,连川给她买了根棒棒糖:“跟哥哥一起出来看电影,是可以说话的,不要一直说就不会打扰别人。” “可是爸爸妈妈——” “跟他们出来看电影,就当在玩不许说话游戏。”他像变魔术一样,手心又出现了一颗糖:“所以,还跟之前一样——” “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哥哥带我出来玩。”江冉摇头晃脑的“背诵”完这句话,“抢过”连川手里的那颗糖。 江冉近乎自虐般听着身后的声音。所以自己和连川就像是实验品一号、实验品二号,因为出厂后产品达不到预期,所以被“处理”掉,然后再开始研发他们的实验品三号? 他们会想起多年前被放弃的孩子吗? 他们会后悔吗? 当然不会。他们现在不是又组建了一个新的其乐融融的家庭。 所以中考前一天的连川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割腕吗:我是多余的垃圾。江冉至今还记得因为补习班老师有事、提前下课回家的她看到浴室里大片血迹的心情,她一直在尖叫,一直到赶来医院的爸爸扇了她一巴掌,她才停下来。 自杀的孩子会让这样的父母后悔吗? 当然不会。他们只会遗憾于这个孩子没有自杀成功。自那之后,他们再也没和这个他们眼里彻底失败的儿子说过一句话。 “爸爸妈妈我要喝可乐。” 江冉又听到了那个叫朵朵的女孩的声音。 她也说过这句话,她说的是:“爸爸妈妈我要选文科。” 作为极度看重升学率的重点高中,高一最后一个月便开始了文理班分科。成绩均衡的江冉被默认为理科种子选手,然而她说她要选文科。 先是发脾气,再是苦口婆心的劝告,当他们发现一切都没有用、都不能控制这个从小到大的乖孩子做出“正确”选择的时候,他们就像陌生人那样看着她:可以,那你不要再留在这个家里,我们不欢迎你。 十六岁空无一物、站在街头的人会想什么? 江冉大脑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去电话亭给她哥哥打电话,但是听到的是手机关机的提示音。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等被人喊住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叫住他的人是电话亭的摊主,累的满头大汗:“小姑娘,你哥哥刚才回电话了,你赶紧再打过去。” 电话刚响了一声,对面便接通了。江冉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连哭都忘了。她也是从那时候知道人在遇到重大变故的时候,是会麻木的。 连川给她说了自己给她订的酒店地址,又给摊主转了两千块钱,让她帮忙转交给江冉。江冉在酒店住了一星期,连川给她寄了手机、买了衣服,等他租好学校附近的房子后,江冉才能从酒店搬去出租屋。房子她之前的家比起来,又破又简陋,但是家电食品一应俱全。房东阿姨甚至用有些羡慕的语气说:“妹妹,以后晚上来阿姨这里吃饭;你哥哥对你真好,努力考个好大学哈,哎呦对不起,我说错了,你哥说不给你压力,总之,你尽力就好,你哥说他有钱。” 江冉想连川肯定猜到了这一天,所以早早放弃他的人生,也许下决定的那一刻还在自嘲“反正我也是个废品”。 可其实我才是那个很糟糕的人,小时候懦弱的躲在你身后,长大后懦弱的用你的自由换我的自由。我唯一的勇敢仅仅是对你的拙劣模仿。 高中最后两年的江冉沉默寡言,她把所有的话都写进日记、或者说寄不出去的信里,在高中时代彻底终结的那天,将那些信付之一炬,烟灰消散一空。 “好咧,给朵朵的可乐。” “还有朵朵的爆米花。” 江冉又听到了那对夫妻带着宠溺的声调。 原来你们是可以好好当父母的。为什么不在第一个孩子出生前就学着当父母?为什么不能好好对我们?如果那样,连川不会自杀,我也不会变成一个糟糕到喜欢亲哥的人。 江冉用了十年时间,给他们找了无数个理由,帮他们解释他们当不好父母的原因。现在,不过一场电影的时间,这个命题被证伪了。 妥协 直到江冉被清洁人员提醒丢垃圾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电影结束了,诺大的观影厅只剩他们。 她脸上的泪水已经蒸发殆尽,除了泛红的眼睛,没再留下其它显示她哭过的证据。叶知行想江冉真的很不喜欢别人看见她哭,上次在游乐场是眼泪一出来,就被她用手擦掉;上上次在医院也是,疼的都动不了了,也要拽着被子捂住自己的脸不松手。 江冉一副沉浸在电影里的样子,站起来向外面走,边走边跟身边的叶知行说话:“这部电影真好看啊,我好喜欢那个木偶,结局我也好喜欢,这个导演的所有作品都有暗黑童话的底色,但是我好喜欢他的处理方式,就像在说‘我知道现实很残酷,但我想讲一个温柔的故事’——”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她的心还没坚强到这份上。江冉觉得自己很狼狈,为什么要说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哭,她刚想说自己没什么,就被身边的人抱住: “没关系,是我。” 这是江冉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力量。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过往,那些混杂着血腥气息的眼泪,还有那些关于未来无可寄托的迷茫,都消失在这个拥抱里。很奇怪,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动作。 她松手的时候难免不好意思,刚要说对不起,就被叶知行打断:“冉冉,不要跟我道歉,没什么好抱歉的。而且你在我这里有豁免权。” 听到最后三个字,江冉本来还偏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变的无语。她发现叶知行有时候很爱讲这种在她听来很尴尬的话。如果不是因为叶知行的人设,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没事就在网上搜土味情话。心情轻松后,江冉最先感受到的就是饥饿,顺便为了转移话题:“我们赶紧出去吃饭,好饿。” 沿着河边走道散步的江冉还是给叶知行说了一点她家的事,关于控制狂父母、连川和自己。 “我知道他们会帮我设计很容易、很安稳的人生,我只要丢掉我的想法、我的自由、等等这些无用的精神层面的东西,乖乖走上他们指定的道路就行。可我就是丢不掉,每次我想妥协的时候,我——” 会想起浴室里连川的血。 “无法容忍那种没有自我意志的窒息生活。” 无法容忍将鲜血视而不见的生活。 “有时候也会很难过,为什么我不能是他们那种人,如果是那种人,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做不到变成麻木的工具人。 叶知行听到江冉说她十六岁离家的时候,下意识想到十八岁出国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有相似的迷茫,但说实话,那种迷茫真的很少,远远不是所谓的“异国他乡辛苦求学”的刻板印象。他住在自家的房子,说着流利的语言,学业的难度对他来说几乎忽略不计。与其说是上学,更像是时间长一点的旅行。他其实不是很懂江冉所说的“妥协的痛苦”,他没有需要妥协的时候,他的价值观和父母并无太大区别,他们之间很少有冲突。如果让他真心评价江冉的十六岁,他会用“幼稚”这个词概括。 江冉完全可以按照父母的想法选专业,如果上了大学还是喜欢那种小众专业,完全可以再选一个辅修专业。到那个时候,作为成年人的江冉就会知道父母给她安排的道路是多么完美,和那么安稳祥和的幸福生活比起来,她所谓的“兴趣”简直就是小孩子的呓语。 当然,他没那么说,他只是停下脚步,专注的看着江冉,仿佛她说的一切自己全都能感同身受:“你和你哥哥是我见过最有勇气的人。”然后叶知行如愿看到了江冉眼里的感激和泪水,他顺理成章的亲吻上对方颤抖的嘴唇。 苏霓在收到叶知行送来的演唱会门票后,对其的好感度极度上升。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当时苏霓和江冉正在逛街,无意中碰到了刚下班的叶知行,索性一起吃了个饭。期间苏霓聊到了她最近超爱的明星,不过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官方寄来的演唱会门票。她难得的闲暇生活快速被这些接踵而至的演唱会所占领,她一开始还觉得怪怪的,准备把门票还给叶知行,但对方的回答在她听来也算正常:你是冉冉的好朋友,我只是希望你在她面前多夸夸我。苏霓心想不要白不要,再说夸奖这种事,她就算不夸,叶知行也不知道。所以就安心地收下了这些门票,追星追的不亦乐乎,但夸奖的话是一句也没说。 当然,叶知行也没指望苏霓给自己说好话。他看得出来,苏霓是那种觉得全天下没人配得上她朋友的人,哪怕是自己,估计在她那的评分也就一般般标准。叶知行只是希望苏霓不要打扰他和江冉。他已经从江冉收到了两次“不好意思哦,我晚上有事”的回复了,而这个“事”,对于生活只有学习和打工的江冉来说,很明显就是陪苏霓逛街。 果然,解决掉苏霓,叶知行没再收到江冉的拒绝。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江冉的节假日。 叶知行觉得江冉对她哥哥嫂子的感情过于深厚,即使在一个城市生活,哪有每个节假日都去哥哥嫂子家过的?新年这种重大节日就不说了,元宵节他也忍了,清明节这么适合出去踏青的节日,有必要非要在家呆着吗?他承认连川之前帮过江冉很多,但是感谢也不是这个感谢法啊?他暗示过江冉关于成为新婚夫妻电灯泡的问题,但江冉完全没听懂他的暗示,直接见面的时候单独问时静怡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电灯泡,问出结果后立刻给他发消息:我嫂子说她超喜欢我,让我多去家里。谢谢你提醒我啦,我都没想到这件事。 得,这还在感谢他呢。 叶知行要收回他的人生没有妥协这句话,他现在正在经历妥协的痛苦,但他不想让这个妥协成为常态。在他还没想到解决方案的时候,另一件更加亟待解决的事情出现了: 江冉签了工作,但完全没告诉他。地点在距离X市三百公里外的Y市。 不行 “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苏霓顿时觉得嘴里的可乐不甜了。 江冉无奈点头,她也想在X市找到工作,但她想做的工作看不上她,总之投了几个月,最合意的工作就是现在这份。连川,这个原本让自己一定要留下的理由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那叶知行怎么说?他难道没帮你找工作吗?”苏霓有些生气。 “我还没跟他说。再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让他帮忙。”江冉没想过让叶知行影响自己工作,连川她都没征求过这方面的意见,更别提叶知行了。 “那你们以后不就要异地了吗?” 被苏霓提醒,江冉才想起这个问题,不过在她看来也不是问题:“异地就异地,他要是不喜欢异地,那就分手好了。” 苏霓不知道该说啥了,这俩人交往才四个多月,正常不应该处于热恋期吗?怎么听冉冉的语气,她好像已经腻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当然,苏霓认定责任肯定在男方。 江冉没跟叶知行说这件事除了觉得跟他无关外,还有另一个顾虑:叶知行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既然早晚都会不高兴,那还不如等八月份、自己走之前再说,这样他最起码这几个月心情会比较好。江冉觉得自己可真是善解人意。 但是在叶知行看来,江冉这就是在故意隐瞒自己。要不是他一直留心江冉毕业工作的事,他还真被蒙在鼓里。他知道江冉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事,同时也顾及到对方的自尊心,他专门托报社去学校搞了场社招,结果江冉投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岗位,看的他都头大,最后给了她行政运营的岗位,结果江冉直接拒了,报社那边的人跟叶知行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埋怨:都找好工作了,还非折腾一圈,没事找事。 总之就是,俩人再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冷脸。叶知行很想直接当面质问江冉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但他知道,一旦他问出来这个问题,俩人肯定要吵架。江冉没跟他说工作的事,绝对已经打定主意。他之前挺欣赏江冉有自己想法这点,但是当她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走向不同时,他开始讨厌这种性格:江冉为什么不能跟那些乖巧懂事的女孩一样? 江冉现在满脑子都是毕业论文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人的冷漠,吃完饭她准备回学校的时候,手被叶知行拽住了,他喊了一声“冉冉”,似乎有话要说。 江冉侧头看他,等他说话。 叶知行沉默了一瞬:“最近公司事情很多,这周末我要加班。” 江冉看他脸色不好,猜测他是被工作所累——就像自己被论文所累——一时之间感同身受,索性转身抱住了叶知行:“你现在有感觉好一点吗?” 叶知行觉得自己又活了一点,但是他还是说:“你再亲我一下,我就感觉好一点。” 江冉立刻松手,有点无奈的看着他,目光里写满了:你别太过分。 叶知行耸了耸肩:“好吧,那冉冉周末能不能去公司给我送饭?我想吃饭团和三明治。” 江冉周末没什么事,直接答应了。 江冉本打算把餐盒放在一楼前台那里,结果那位姐姐听说是食物后,死活不让放,一定要让她亲自交给对方,据说是因为几年前因为工作矛盾,有人故意给前台寄放的食物投毒,听的江冉一愣一愣的,心想这都啥公司啊。不过那位姐姐人蛮好,听到江冉说自己找叶知行后,很是热情的把她带到电梯那里,教她怎么去叶知行的办公室。 电梯门刚关上,前台姐姐就飞奔回工位,飞速在八卦群发言: “!惊天消息,刚刚叶不行女朋友来给他送饭了!” 不到一分钟群里就被“?这种人也能有女朋友?”刷屏,众人叽叽喳喳了好一会,最后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这姑娘被骗了。 刚出电梯的江冉总觉得有人在偷看自己,但是看过去,那些人又一幅正在认真工作的样子,搞得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又问了其他人,总算找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叶知行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她刚准备敲门进去,就听见了里面爆发的争吵声—— “你别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叶知行,是你把我未婚夫搞没了,欠人还人,天经地义。我们下周五举行订婚宴怎么样?” “……不可能,请你出去!”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下周一给我答复。我们男未婚女未嫁,般配的很。你要是给不出我满意的答案,”女人笑了两声:“你的工作,你的父母,你的——总之就是你的一切,就要给你说再见了!” 里面传来高跟鞋走路的声音,江冉吓得赶紧躲到旁边高大的绿植后面,果然没几秒种,一个艳光四射、衣着华贵、戴着墨镜的大美女趾高气扬的走出来,也许是因为志得意满,她完全没注意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江冉。 所以叶知行被逼婚了? 江冉没想到现实中居然会有这种事,她莫名觉得那句“未婚夫”、那个大美女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她想了一会,在八卦群里搜了一下“闻酉城”这个关键词,果然有人发过他那位前未婚妻的照片,虽然照片里只是模糊的侧脸,但确确实实就是刚刚经过的那个大美女。 江冉懵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怎么回事?别人帮她看到人渣未婚夫的真面目、她还讹上了?江冉几乎想立刻冲过去追上那人,把她脑子里的水全都摇出来,然后冲她喊:叶知行是我的男朋友,你去找其他人结婚。但理智阻止了她:这是叶知行工作的地方,而且叶知行肯定不想让自己知道这种事。所以他最近表现得这么累,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江冉的心再次被强烈的负罪感所包围,这次更甚。对她来说,哪怕只是旁边那种被人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那种被强迫的痛苦,她都非常非常难受。她在消防楼梯坐了半小时,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心情,等再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心境已经平稳不少:叶知行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有办法解决这种事,自己应该相信他! 子弹 江冉觉得叶知行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强:刚跟人吵完架,现在跟个没事人似的。要不是自己刚“偷听”到了事情真相,她是绝对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的。 江冉很想帮叶知行想办法:比如先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工作对江冉来说无所谓;至于家人,江冉更不担心,现在再怎么说也是法治社会,对方总不能提刀上门砍人,顶多让人丢工作,丢就丢呗,大不了去便利店打工。不过江冉也知道这只是自己和连川这种奇葩人的奇葩想法。大多数人还是很在意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尤其是叶知行这种人,让他去便利店打工还不如杀了他。 一连几天,叶知行那里还是什么都没说。江冉很想直接问他:这件因自己而起的倒霉事到底解决了没有。但她从叶知行疲倦的神色、泛着血丝的眼睛大概也能猜出来进程:没解决。 江冉很少讨厌什么人,但这次她真的很讨厌那个女人。就在江冉已经下定决心明天就直接去那个女人工作的地方找她、警告对方再敢打她男朋友的主意、自己就每天来楼下用大喇叭给她表白、大不了一起丢脸的时候(想到这里的江冉还不忘悲从中来:自己居然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打“小三”的大婆……),坐江冉对面的叶知行放下刀叉:“虽然昨天在电话里说了这句话,今天也已经过了时间,但是我还是想当面说:冉冉,生日快乐!” 哦对,她现在正在餐厅跟叶知行吃晚饭,准确点来说还是烛光晚餐。江冉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生日,但白天忙着在学校搞论文、晚上回家吃蛋糕,最后也只是在电话里跟叶知行匆匆聊了两句。虽然叶知行一个月前就问了自己生日想要什么礼物了。 在送礼物这方面,江冉很欣赏叶知行的风格:直截了当,问清楚需求再下手。但是她真的没啥需求,一方面多年贫困的生活已经将她的物欲降的很低,另一方面时静怡经常给她买衣服等等日常会用到的东西。所以面对叶知行的那个问题,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回答说“不用”未免太扫兴,但她实在想不到需要什么,最后只能说她想要方便收纳的东西,然后昨天一大早收到了快递员送来的包裹,不带任何logo的盒子里放着一条四叶草项链。江冉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以为是那款很火、超贵牌子的项链,后来在网上搜了搜,发现两者款式很不一样,加上没有任何标识,她才放心收下。 当然,这倒也不是因为她是什么不慕荣利的小白花,主要她害怕以后分手还礼物的时候,对方收她折旧费(……) 江冉又一次觉得自己好渣啊,人家在想着给自己过生日的时候,自己却在想明天怎么给别人表白(?) 她赶紧晃晃脑袋:自己不能让无关的人影响现在的心情,反正那是明天的事,就明天再去想吧,她要活在当下。江冉把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从衬衣里拿出来展示叶知行看:“谢谢你,还有我很喜欢你送的礼物,我会每天戴的!”直到分手那天,江冉在心里默默补充着。 叶知行笑着说:“你喜欢就好。”他沉默了一瞬,神情变得有些紧张:“我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很不合时宜,但是……”他有些难堪的咬了一下嘴唇:“冉冉,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刚喝一大口柠檬水的江冉猝不及防,直接把水全喷到了叶知行脸上。 场面一片混乱。 江冉一边疯狂咳嗽,一边找纸巾想给叶知行擦脸,叶知行则顾不上一身狼藉,给咳嗽的江冉拍着背、帮她缓气。总之,等一切恢复“正常”之时,江冉已经是满脸通红。 打死她也想不到,这是叶知行想出来的解决方案。 她突然回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自己当时在追一部偶像剧:当时女主和男一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但是男二——女主在国外假结婚的对象——回国了,还隐约有点想搞强制的意思。当网上发起“你认为女主应该怎么办”的话题时,沉迷剧情无法自拔的江冉怒而发言:女主赶紧怀上男主的孩子啊!这样男二就拆散不了他们了! 这就是多年前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的感觉吗? 江冉真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半年前,她不会告诉叶知行学校的事情,那么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令人尴尬的沉默,空气仿佛结成了冰。 叶知行沉默了一会,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太冒犯,我送你——” “我愿意。”最终江冉的良心还是战胜了她的理智。 某种意义上说,叶知行想出来的办法也挺好,简单。除了当事人是自己这一点真的让她很想死。不过她也没这么悲观,毕竟结婚这种事,从求婚到结婚,最起码也得个一两年的,就他俩这情况,肯定也撑不到那个时候。自己现在顶多就占了个“未婚妻”的名头,让叶知行去应付那个人。江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川和时静怡不就是这种情况嘛,虽然连川求婚成功了,但因为时静怡决定重新读本科,所以他俩计划四年后再结婚。江冉边想边点头,她刚抬头准备跟叶知行说话,这才发现他俩正站在灯火通明的民政局大门口。 叶知行拉着她的手就要进去,发现江冉停在门口,佯装不解道:“怎么啦?” 江冉觉得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她又晃了晃头,面前依旧是民政局:“这个时间点他们怎么会没下班?肯定是假的!” 门口等着的工作人员笑着解释:“妹妹,我们最近在冲业绩,这几天都是晚上十点下班哦。” 江冉急中生智:“我没带身份证!” 工作人员继续解释:“妹妹,现在很方便的,电子身份证就可以。” 叶知行嘴上安慰着“没事,就拍张照片很快的”,手直接大力搂着江冉的肩膀,把人半拖半拽了进去。 江冉看着面前新鲜出炉的大红色结婚证,大脑一片空白。 喜欢 事已至此,还能再说什么?不就是结婚吗,大不了以后再离婚。江冉看见那大红本就头疼,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合起来塞包里,结果就这么不经意的一眼,她又开始瞳孔地震: “不是,你怎么都叁十了?”果然事情是要对比的,和年龄差这件事比起来,结婚也变得无所谓了。 “二十七!”叶知行额头青筋都在跳:“离叁十还远着呢!” 江冉又想死了。她之前一直觉得叶知行穿正装的时候,看起来很老,她当时只以为是衣服衬的,没想到啊,他就是这么老! 在确定自己喜欢连川前,江冉对感情这种事也是有过幻想的,长相这些就不说了,关于年龄这点,她很确定自己绝对不会接受比自己大超过叁岁的人。她观察过身边的人,得到的规律就是年纪大的男的爱说教、爱当爹,她是真受不了。结果万万没想到……她这恋爱怎么就谈的这么失败啊! 但是这件事她确实是有责任的,但凡她之前稍微把叶知行带入自己男朋友这个角色,她也会问一句对方出生年月日!要不是顾及到叶知行的心理承受能力,江冉真想拦住工作人员问一句: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能再领个离婚证吗? 看着江冉心如死灰的状态,叶知行不知道自己该气“你居然一直不知道我年龄”、还是气“你怎么能这么嫌弃我”,他深呼一口气,拉着江冉往外走,边走边解释:“年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好了,不要说了!”江冉最近几天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尤其是刚刚又经历了一系列的意外,此刻只觉疲惫,要不是她知道叶知行是个好人,她真的会觉得自己被骗婚了。 车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听到自己心脏声的江冉意识到刚刚发火的自己很过分,准确点说自己一直很过分。在这段感情中,她什么都没有付出过,始终以被动的心态面对叶知行,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不就是因为自己老是抱着逃避的心态、幻想着总有一天这些问题能解决,然后每每面对抉择都示之以默认。她不就是仗着叶知行喜欢自己吗?可是凭什么先付出感情的那个人就要无限包容另一个人?她怎么能变成这么糟糕的人、做这么讨厌的事? 连川已经找到了他的幸福,她也应该放下那段沉重的过往,用更积极的心态面对未来。 车还停在原地。 江冉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叶知行,侧身抱住他:“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冲你发火,我——” 叶知行这才缓过神,他也有些意外江冉主动抱自己这件事,所以这就是婚姻的力量吗?他再次确认这个婚还是结对了。叶知行回抱住江冉:“别说对不起,我知道今天的事太多了……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刚刚只是想公司的事想的有点出神,抱歉,让你误会了。” 趴他怀里的江冉仰头看他:“啊,这样吗?那我松手了。” “……好吧,我刚刚其实在遗憾没晚出生几年。” 江冉莫名觉得搞笑,就这么想着,忍不住笑出声,被她的笑声感染,叶知行也开始笑,俩人跟神经病似的在车里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叶知行看着怀里眼睛亮晶晶的江冉,只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幸福,他压低声音,似乎生怕吵醒什么:“冉冉,去我家吧。” 江冉又开始想死了,她坐立难安。 刚刚俩人之间的气氛太好,加上叶知行身上的薰衣草味道很好闻,她又一次大脑短路,还没想到拒绝的理由,人就已经到了叶知行家。江冉完全没心情欣赏他家,只想赶紧找个理由走,但是刚进门叶知行就问她:“你先洗澡还是……我们一起?”江冉被后半句吓得半死,赶紧回了一句“我先!”就冲进了浴室。 此刻洗完澡、穿着睡衣的她焦虑的想死。她刚才怎么就不说自己要走呢!怎么就顺着叶知行的话说了呢!江冉在屋里急得直转圈,她已经开始全身起鸡皮疙瘩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柜子里的酒。 算了算了,我喝点酒吧,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江冉说干就干,直接从里面拿了瓶喝了一半的酒出来,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一口气全喝掉。 果然酒精很有用,刚喝下去,江冉已经觉得自己走路像走在云朵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但是她自觉意识还很清醒:喝了酒,一会要睡觉,所以,我要再刷一次牙! 有礼貌的江冉小朋友跑到浴室门口敲门。 刚洗完澡的叶知行刚开始以为是幻听,直到听到江冉喊“开门”,才意识到就是她在敲门。他有些意外,披上衣服打开门,看到脸色通红的江冉,同时也闻到了酒气。 “请问你洗完了吗?我可以进去刷牙吗?”江冉看叶知行没动,又努力解释:“我刚才喝了酒,睡觉前要再刷一次牙,不然会蛀牙。” 叶知行侧身让她进去,自己则靠门站着看她。他能猜到江冉喝酒的原因,那点不高兴因为喝醉后的江冉太可爱而被忽略。早知道他就早点给江冉喝酒了。 刷完牙的江冉本来想自己走回卧室,但直接被等在门口的叶知行抱到床上,她躺下的时候模糊的记忆又开始闪现,在感受到脸上的皮肤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手掌的温热后,江冉突然控制不住的开始打嗝。 好吧,果然还是很紧张。叶知行看着跟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似的江冉,生不出来气。他又把人拉起来坐在地毯上,喂她喝了杯温水,果然没了肢体接触,江冉没再打嗝了。经过了这些,叶知行也没有再做下去的心情,索性坐在江冉旁边跟她聊天。 “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叶知行问她。 “我想试一下——”江冉说话一字一顿的,跟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似的。 “我的错,无效问题。换一个,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想当吸血鬼!”江冉来了兴致,很开心的样子。 意想不到的答案。叶知行耸肩:“为什么?” 江冉傻笑,用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叉,又使劲摇头。 “好吧,那如果你是吸血鬼,你最想吸谁的血?”叶知行觉得问出这种问题的自己也挺无聊的。 江冉依旧是一样的动作,傻笑着看着他摇头不说话。 叶知行心想:小傻瓜,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嘛。他亲了亲江冉的嘴角,继续问:“那再换个问题,你认识的人里谁最帅?” 江冉立刻放下手,大喊:“玖兰枢!”说完似乎很害羞的样子,双手脱着下巴:“我喜欢他,他好好看……” 叶知行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把江冉手机拿给她:“行,你把他照片给我看看。” 江冉点亮手机屏幕,指着锁屏壁纸:“是不是很帅!” 叶知行一看,顿时觉得自己这醋吃的太可笑了,原来是个动漫人物,长得嘛……算了,看在是二次元的份上,叁次元的自己就不评价了:“冉冉,我说的是叁次元,就是现实中的人,你觉得谁最帅?” 江冉又开始傻笑着摇头。 还在害羞呢。叶知行心想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喜欢就要勇敢的说出来嘛。他看喝醉的江冉精神很是亢奋,估计现在让她睡觉她也睡不着,索性打开投影仪,俩人在客厅看电影。他好奇江冉喜欢的那位“玖兰枢”,索性找到了那部动漫开始看。 果然,音乐一开始,江冉就高兴得很,跟个小孩似的。叶知行看了几分钟,心想难怪想当吸血鬼,这孩子二次元中毒了。他看不下去那些慢吞吞的剧情,索性直接在网上搜剧情简介,只是越看他越觉得奇怪,看到男主是女主的哥哥和未婚夫这一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 他抱着一丝侥幸按住江冉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这个人怎么能是女主角的哥哥呢?他怎么能当男主角?这剧情是假的吧?” “他们是吸血鬼,吸血鬼里兄妹是可以在一起的。”江冉认真地给身边人解释,解释完继续转头看着荧幕傻笑。 先是不敢置信,再是愤怒,最后是心脏处传来的阵痛,叶知行关掉投影仪,再次拽住江冉的手:“江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你哥?你说话!你是不是喜欢连川!” 江冉不知道是被他的神情吓到、还是被他的话吓到,猛地哭出声:“他不喜欢我。” 叶知行第一次体会到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他想,这个世界赶紧毁灭吧。 冷静 江冉醒来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她晃了晃还在发晕的脑袋,习惯性往床头找手机,结果却只碰到了光滑的墙壁,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在叶知行家,昨天晚上他俩刚结婚。 她吓得赶紧从床上跳下去,这时候眼睛已经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她拉开窗帘,果然窗外已经烈日高照。她后知后觉:幸好叶知行不在床上,要不然她睡醒摸到身边躺着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肯定会尖叫。 头还有点疼,江冉凭着肌肉记忆刷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回想着昨天晚上的事—— 喝酒,刷牙,看动漫—— 因为过度惊吓,她把嘴里的漱口水全部咽了下去:我完蛋了。 偷偷打开卧室的门,江冉跟个小偷似的观察了一遍:只有自己一个人。她稍微松了口气,赶紧换好衣服、带上东西飞速从家里跑出去。等回到宿舍,她还是心乱如麻:难怪叶知行不在家,遇到这种事不把人从自己家赶出去已经算是脾气好了。江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浑浑噩噩到天黑。 这件事太过难堪,她没办法告诉任何一个人,更无从得到安慰建议。或者她应该给叶知行道歉,可是她也说不出口。她的生命过了二十二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成熟了,没想到还会有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候。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 阻止她胡思乱想的是手机的提醒事项:她明天要交论文初稿。 出门前江冉又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眼睛。她昨天晚上一边哭一边改论文,现在眼眶的红血丝不说,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跟毕业压力对比,叶知行的事确实算不了什么。江冉决定先把这件事搁置到周五,到了那天她再好好想想怎么办。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是叶知行去质问连川、让连川知道,不过她觉得叶知行不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举动。只要不是这个结果,其它她都能接受,就算是叶知行找她索赔精神损失费,她也认了。 江冉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机这么安静,除了连川和时静怡喊她回家吃饭的消息,别的再没动静。这几个月苏霓也很少约她出门逛街。除了置顶联系人,最新的消息还是叶知行那天晚上给她发的“我到楼下了”。 不想搭理自己太正常不过了。 江冉看向律师:“所以,就我们这种情况,要怎么离婚?” 努力不让自己嘴角抽搐的律师:“所以,您是说您周一结婚,然后这周五要离婚?” 江冉点头。 “这种情况……”律师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专业,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说了半个小时,最后结论:协议离婚。 江冉花了三百块钱从律师事务所那里打印了离婚协议书。她刚刚才被告知居然还有离婚冷静期这种东西的存在,律师还友情提醒她离婚记得掐点抢号。江冉再次觉得自己被“坑”了,上一个她知道的进入门槛低、出来门槛高的东西还是传销。 她又忍不住用自己的小人之心埋怨叶知行:自己不知道结婚这些就算了,叶知行一个三十岁的人居然也不知道吗?怎么能这么没有生活常识,他就不怕被骗婚吗? 江冉昨天在大街上看见那位嚣张的千金大小姐正举止亲密的搂着另一个男人招摇过市、很明显就是另有新欢的时候,气的差点冲上去质问。害,早知道这种人的喜欢如此来去匆匆,她和叶知行何苦吓成这样,最后把自己坑成这样。当然顺带也坑了叶知行,直接把人整成二婚了……江冉自己对一婚二婚倒是无所谓,因为她本来就没想过结婚。 江冉没脸再见叶知行,索性把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寄到他公司。把快递员都整无语了:“姐,你钱多吗?你自己坐二十分钟地铁不就送到了吗?”总之,最后还是快递员送过去的。她觉得自己和叶知行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就各自签了协议,默默离婚、此生不复相见吧…… 快递签收成功的消息跳出来不到一分钟,手机就响了。江冉看了眼来电显示,吓得想把手机丢出去,最后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还是接通了电话,她不敢想对方会说什么话,赶紧大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你结婚的,更不是故意让你变成二婚的,如果以后你的女朋友需要解释,我会给她解释的!”说完她赶紧挂断电话,再多说下去,她估计都要得心脏病了。总算叶知行没再打电话过来,江冉刚要松口气,手机又响了,叶知行发来了一条简短的消息:今天晚上七点,我家。 江冉当然不想去,她现在对叶知行的感情就是无地自容,多说一句话都想死。还没等她编理由,叶知行那边又来了消息:需要我去接你吗? 江冉当然不希望,之前她蹭车蹭的光明正大是基于恋爱关系,现在俩人都变成前妻前夫(……)关系了,怎么好意思再蹭车啊。她回忆着律师说的那些注意事项,她想叶知行把自己叫他家去,可能是要谈财产分割、经济补偿这块。当然,分割的肯定是江冉的财产,经济补偿肯定也是江冉给,毕竟她是“过错方”。虽然律师也说了法律并没有“精神出轨”这种词,但出于愧疚,江冉愿意给叶知行赔钱,主要问题是……她没钱……而且自己的工资在叶知行那里估计三瓜两枣都算不上。可能是出于“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心态? 回了“谢谢,不用,我坐地铁”的消息后,江冉在心里计算着自己愿意给叶知行经济补偿的最大数额,再次哀嚎:我这个婚结的都什么鬼啊! 叶知行把手机丢到一边,看着桌子上撕碎的离婚协议书,他现在真的是对江冉刮目相看: 从没有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能把自己气到肝疼。 他好不容易冷静一个星期、准备把那件事当作没发生,他连理由都找好了:江冉的成长背景特殊、父母教育缺失,没见过大世面,对自己哥哥有好感也正常(正常个鬼啊!才不正常!),而且她都愿意结婚了,以前那些诸如拿自己当旅游替代品这些事就当不知道了;再说,江冉从连川有女朋友后,不就改口叫他哥了吗?说明她已经接受现实了啊。 就在叶知行准备喊江冉回家吃饭的前一刻,收到了快递员送来的离婚协议书,一式三份,每份都大大咧咧签着江冉的名字。 坦诚 “你签字了吗?”如坐针毡的江冉刚坐下就问。 “……没有,你——” “我把电子档带过来了,”江冉抽出书包里的笔记本:“不满意的地方你现在可以改,我愿意尽我所能给你经济补偿——” 叶知行阻止了她的动作,似笑非笑:“你愿意给多少钱?”问出口后,看江冉还真准备说出个数字的架势,又赶紧打断她:“算了,别说了,我们说说其它的。”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在江冉心里值多少钱,那个数字说出来只会更让他生气。 江冉哦了一声,讪讪的放回笔记本:“还有就是下周五上午九点到十点你有空吗?我抢到了民政局那个时间的离婚预约号。” “你抢到了离婚预约号?”叶知行脑门的青筋又在跳,他怎么现在才发现江冉的超强行动力? “其实不是我抢到的,我花八百找黄牛买的……”江冉以为叶知行在好奇她是怎么预约上的,无比坦诚:“我问过律师了,我们那天带上——” “冉冉,”叶知行觉得自己快爆炸了,他深呼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些许:“那些事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的感情,我喜欢你,你也喜欢——” “我不喜欢你。”冷静了叁天的江冉决心快刀斩乱麻。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怪自己一开始没有说清楚,她不能再放任误会发酵: “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当时很难受,那个时间点换个顺眼的人我都会同意;元旦旅行我是提前两个月做的计划,但是一开始想的是和我哥一起去,后来因为他有事,其他朋友也不在这里,我才问你要不要去的;同意结婚是因为我偷听到了你和那个人渣前未婚妻的对话,我不想因为我让你被逼婚。对了,我昨天看见她已经有新男友了,你不用担心她以后会再来骚扰你。” 在宿舍排练了无数遍的话此刻说的无比流利,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江冉完全不敢抬头看叶知行的脸色,她只是低着头,最后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叶知行有点想笑,他不知道此刻该欣赏江冉的坦诚、还是该佩服她的勇气,他想他应该再给江冉一次机会:“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想我更把你当哥哥。”江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吓得赶紧补充:“正常的那种!” 叶知行现在才发现江冉说话如此狠毒,不仅字字致命不说,还很擅长刀口撒盐。他直接被气笑了:“哦,没想到我还成了替身。”他看了眼忙着说“不是”、脸都急红了的江冉,继续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彼此坦诚吧。” “笙歌的案子我插手了。不然你觉得仅仅凭几张照片、几个视频,就能把握有诸多官员把柄的殷丹诚送进去?你以为你哥还能安安稳稳继续当他的小片警?” 叶知行说的是实话,但巧妙地隐藏了部分事实:那天晚上的视频的确是殷丹诚被调查的导火索,连川找到的证据也足够坐实殷丹诚的罪状,自己的插手顶多算是推波助澜。但他也知道,这种话完全可以吓唬江冉这种涉世未深、对规则似懂非懂的小女孩。 “还有郑怡棠,哦,就是闻酉城前未婚妻,她一直不想和闻酉城结婚,听你说了闻酉城的事后,我就随手帮了她一个小忙,作为报酬,她也帮了我一个小忙。”这个所谓的“天衣无缝偷听局”还是郑怡棠想出来的办法,那女人整天疯疯癫癫,没想到鬼点子还挺有用。 原本以为自己心情已经足够复杂的江冉没想到还能再复杂一点,她心里原本的愧疚被愤怒灼烧的一干二净:她自以为是的所谓“牺牲”不过是对方的算计。叶知行注视着自己那些纠结犹豫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想“这个人可真好骗啊”?自己居然还把这种人当成朋友?江冉真想先揍一顿叶知行,再扇自己两巴掌。但就在她抬头准备跟叶知行吵的时候,看到对方的脸的那一瞬间,她心里的冒出的那一小缕畏惧又战胜了满腔怒火,她听见自己很怂的声音:“那既然我们都骗了彼此,就当扯平了。”她本来还想加一句“你要是不想签协议,我们也能走诉讼离婚”,但现在天时(大晚上的)地利(叶知行家)于她不利,她还是别说了…… 叶知行也是服了江冉,他以为按江冉这暴脾气肯定要吵架,结果没想到直接嘴上认怂,但他知道江冉心里肯定还在想离婚的事,一把拽住站起来准备往门口跑的人:“大晚上的,你去哪?” 逃跑失败的江冉强装镇定:“我回学校写论文。” 叶知行可算逮着机会气她了:“你不是专门把电脑都带来了吗?在家写。”他看江冉一副想还找理由的样子,继续道:“所以你现在不写?那我们就把之前没做完的事做完。”说完就直接把江冉的书包丢到地方,把人往浴室带。 大喊:“我要写论文” 的江冉吓得全身发抖,她发誓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热爱学业的时刻,但只收到对方冷冷的一句“晚了”,然后就被扒拉衣服。江冉牙齿都在打颤,她哆嗦着想说话,跟叶知行继续商量,结果叶知行已经不愿意再听她说话,直接用亲吻堵住了她的嘴。 江冉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她刚才试过了挣扎、哭泣,全都没用。叶知行就像一个冷血人,哪怕她哭的这么凄惨,也只是给她洗了个脸。被裹着浴袍抱到床上的时候,江冉还是没忍住,抓住叶知行的手:“能不能让我先喝点——安眠药?”她本来想说酒,但是她喝酒会乱说话。 叶知行本来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还觉得挺可怜,但是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明了她的想法,那点心疼荡然无存:“你想得美。” 江冉慌的使劲拉住叶知行要拽她浴袍的手:“那你让我喝点布洛芬,我不行、我怕疼……”她虽然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年少无知的时候在小说里看过,那个场面……说一句“血流成河”也不为过,看的她肚子疼,自此她下定决心走纯爱路线,只是没想到,害。 叶知行本来不想再搭理她,他现在很急,刚才洗澡江冉一直在闹,把他撩的火起,但也只能先过过手瘾。但是看到身下人苍白的脸,他知道江冉是真的害怕,喝止疼药这种话都想到了,吓她的狠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我会很轻,你要是喊疼,我们就停下来——当然,你要是敢瞎喊,你今晚就别睡了。” 眼睛 看不见就能当没发生,紧闭双眼的江冉在心底默念这句话。但就如这句话本就是悖论,犬儒主义无法屏蔽身体的感知,失去了视觉反倒让触觉更灵敏:明明她很讨厌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但是她的抗拒在这认识的大半年已经被悄悄消磨掉了,江冉甚至还觉得他俩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挺好闻的—— 擦,难怪这人一直用薰衣草味的香水,搁着等着她呢。她要是能像电脑一样,一键关机就好了,哪还会受这份罪啊。就在江冉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叶知行的手已经从嘴唇往下转移,在到了某个地方的时候,江冉还是被吓得瞪大眼睛:“出去!” 刚伸进去一根手指的叶知行没再动,他正好想让江冉适应一下:“我弄疼你了吗?” 江冉刚想说“我快疼晕了”,但一来她不疼,更多的是无措和羞耻,说羞耻也不准确,叶知行都不羞耻,她有什么好羞耻的;二来她还记得叶知行刚刚的威胁,她才不想一整晚不睡觉。于是机智的江冉换了一个词:“我不舒服。” “没事,做完你就舒服了。”叶知行自觉江冉也不会疼,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而且刚刚洗澡的时候,已经把江冉逗的高潮了好几次,要不是觉得第一次要有点仪式感、加上躺着会舒服一点,他就直接在浴室了。 江冉本来就不想做这种事,现在又被这种话气了个半死,加上她还有点力气,总之就又开始折腾,不让叶知行碰她。 叶知行都想拿绳子把人绑起来了,但他不想给现在的江冉留下心理阴影,就舍了用绳子的念头,叹气道:“你放松,我把手指抽出来。” 江冉心情总算轻松些许,她想自己一会要赶紧跑出去,能躲一天是一天。就在她分开腿的时候,叶知行的手指是拿出去了,但是又进去了其它东西。 江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两秒钟之后,她意识到了什么,直接嚎啕大哭:“你出去!我疼!” 作为新手的叶知行虽然研习了不少相关知识,但那都是纸上谈兵。真开始实践,那也是“纸上学来终觉浅”,他擦掉江冉脸上的泪水:“我现在不动。你看没流血,你放松一点。” 江冉死活不愿意往下看,她一边哭一边喊“骗子”:自己真的一点都不长记性,怎么还能被这种人给骗到啊! 叶知行听出来江冉的哭泣更多是出于害怕,他听过江冉真疼时候的哭声,比这凄惨多了。他喜欢江冉刚刚在浴室的那种稍带点害怕、又不敢大声的抽噎,这种嚎啕大哭听起来没什么情趣,但毕竟第一次,以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他直接忽略对方的哭声,专注于感受她身体和她的呼吸。 结束时,江冉嗓子已经哭哑了。她背对叶知行,又被叶知行拉过来面对面搂着。 叶知行越看越喜欢,尤其是哭红的眼圈,太可爱了,忍不住亲上去,亲着亲着又用舌头舔了一圈她眼睛,叶知行感受到她的僵硬,舔完才依依不舍的停下,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很好玩:“放心,我不吃人眼睛。”说完看她样子,又加了一句:“我是什么都吃的人吗?” 江冉心想这可说不准,能连续吃几个月三明治的人吃什么都说得过去。但她现在不想跟叶知行说话,决心闭眼装睡觉。 叶知行知道她在装睡,继续搂着她说话:“冉冉,明天、不,后天,我们去你宿舍收拾东西,你回家住,我每天送你去学校。” 江冉继续“睡觉”,反正她是不可能羊入虎口的。隔三岔五被睡,她忍了:反正不疼。但心里膈应,天天被睡,她搞不好会出心理问题。就在她将睡未睡之际,一件无比重要的事闪现在她脑子里,她立马睁眼看向叶知行:“你给我转一千一百块钱。” 叶知行也是没想到江冉能在此时此境找他要钱,还是个这么奇怪的数字,就在他怀疑到江冉是不是信了什么邪教的时候,又听到江冉的声音: “我找律师咨询花了三百,找黄牛抢号花了八百。要么把钱给我,要么我们下周去离婚。” 叶知行深呼一口气,重新把灯打开:“挺好,我本来觉得你挺累,现在看来你还挺精神的。” 明明昨天晚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江冉洗脸时看到脖子上的一堆红印子,又开始哭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个什么劲:虽然叶知行睡了自己不假,但反过来讲自己也睡了他啊,叶知行那张脸的受欢迎程度可比自己高多了,算起来不亏。但她还是很难受,昨天晚上的自己哭的那么狠也是因为她原本抱着叶知行会停止的期待,她讨厌仍对他怀有一丝冀望的自己:软弱的不像话。 喊人吃早餐的叶知行进来看到的就是站在洗手台前抽泣的江冉,他原本就不是喜欢克制的人,索性从身后抱住江冉,看着镜子里人,亲吻她眼角:“我昨天忘了给你说,我很喜欢你哭的样子。” 这句话刚说完,江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拽了下来,她身体还处于某种程度的应激状态,下意识挣扎,叶知行笑着抽出她睡衣上的系带,不紧不慢的绑住神色惊恐的江冉的手腕:“哦对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喜欢你……不那么乖的样子,我昨天一直想试试绑着你做会有什么感觉,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江冉的早餐是叶知行用勺子喂的,从浴室出来她一点力气都没了,被叶知行直接抱到餐桌前,先给手腕处的淤青涂药,再吃东西。江冉想过闹绝食,但一来她太饿,二来她意志不坚定,三来她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对叶知行这种变态来说,这种自残的方法肯定没用。她倒是想来个“他残”,但是现在主要问题是没这个实力。要是连川知道——江冉不敢想,怕再想下去,自己又要哭。她现在不敢哭了。 礼物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后,坐在沙发上的江冉又等了十分钟才敢回头看,又检查了一遍各个房间,叶知行果然因为公司有事出去了。她现在跟个惊弓之鸟似的,明明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是动作很轻地拿上自己的背包。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江冉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她还以为叶知行会把她锁家里、不让她出门。幸好,这人还有基础的安全意识。 江冉之前看电视剧看过那种把人锁屋子里的剧情,看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万一要是发生火灾怎么办?太危险了。 因为担心撞到突然回来的叶知行,江冉狠心从消防楼梯下去,到一楼的时候,她的腿都在打颤。江冉扶着墙大喘气,心想这么大的运动量,晚上估计腿要抽筋了。就在她准备缓两分钟再跑的时候,抬头看到离自己大约五十米距离站在一个人,正背对她打电话。那个背影哪怕化成灰、现在的江冉也能认得!她吓得差点尖叫,这人怎么跟个幽灵似的,神出鬼没的。江冉顾不上休息,赶紧悄悄往后退,准备绕过叶知行、从小区另一边出去。 没成想,那边的叶知行也刚打完电话,准备上楼,一回头正好看到鬼鬼祟祟的江冉,一看她那打扮,就知道她要跑。叶知行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大喊一声:“江冉”,同时也往她的方向跑。 江冉跟个白日见鬼似的,一边大喊“救命”、一边往最近的小区大门狂奔。她这辈子体测都没跑这么快过。 这俩人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 深知自己被抓回去会有什么后果的江冉跑的飞快,正巧小区门口停着一辆的士,客人刚下车。江冉把人飞快推开,自己跑上车、关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师傅!快开车!” 出租车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心里明了,一脚油门踩下去。 一直到回家,江冉的心脏还在狂跳。她总算是逃过一劫。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她本来准备直接挂断,但想了想还是接了,果然,那边是叶知行阴恻恻的声音: “江冉,你胆子真够大的。你现在回来,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我又不是有病,我跑了我还回去。”隔着电话,加上在自己家,江冉才不怕他:“你以后再出现在我眼前,我就报警。” 离婚这事,江冉知道和平结束是不可能了,她也懒得再想,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不到叶知行。 “你是不是在你哥家?我现在去找你。” 江冉就猜到叶知行会用这个威胁她,但她也无所谓了。本来她还不想让连川自己做的蠢事,但是经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江冉觉得与那种事相比,连川对自己的失望也算不了什么:“对啊,你赶紧来,你赶紧让我哥知道你骗我结婚的事,他不把你腿打断我跟你姓。”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呵,你要是不同意,怎么可能结婚?” “那你快来,我哥现在就在家,我家就在503,你赶紧的。”说完江冉就把电话给挂了。她又支起耳朵听了一会,果然手机没再响。 一直到周一,江冉家门铃没响过。这几个月天天写论文写的快吐了的江冉从未有过以如此轻快心情去学校的早晨,去学校路上她都想高歌一曲“好日子”:果然人还是得会发疯,没想到大多数时间循规蹈矩(……)的自己居然能有这么一天,果然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休息间隙,江冉又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出色到吸引一个变态念念不忘这么多年?长相?她也就脸有点圆,看起来挺可爱;气质?她不就一便利店打工人的气质;身材?江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平胸和短腿,无语凝噎。思索了一天,江冉最后实在想不出来,也懒得再想:正常人怎么能理解变态的想法,她又不是学犯罪心理学的。 回顾她和叶知行之间的过往,江冉觉得有一件事是自己做错了的:警惕心太低。叶知行在跟她表白的时候是有破绽的。他说第一次在学校看见自己就喜欢自己了,按照他们的年龄差,他们只可能在江冉初一、叶知行高三的时候有交集,加上叶知行只在学校待了两个月,所以他见过的自己就是刚刚小学毕业进入初中、十二岁的自己,而叶知行当时已经是个即将成年的十七岁的男孩。这就妥妥的不正常啊!说严重点,都快到恋童癖的标准了。就怪她当时也没想到问对方的年龄,结果这么重大的疑点被轻轻忽略,以至于最后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江冉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如果以后还想恋爱,第一件事一定要问清楚对方的年纪,她以后再也不要跟年龄大的男的谈感情了,太吓人了。 不到一周的时间,江冉已经完全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加上每天晚上回家吃饭,她过的那叫一个开心,连看她哥她嫂秀恩爱都顺眼不少;毕业论文也写的七七八八,最后半个月再改改格式就成了。周五晚上,她照例回去吃饭,没想到在小区门口碰到了许久未见的陈志明,她刚打了声招呼,就被愁眉苦脸的陈志明拉到没人的角落: “冉冉,你能不能劝劝你哥哥,让他别辞职?” 陈志明看到江冉满脸疑惑,心想连川果然没跟她说,继续解释着:因为连川出色的工作能力,这周一上面传来让人去C市的调令,虽然地方偏远,但那个位置的上一个人现在已经是当地警局副局长了。不过连川还是拒绝,被领导叫到办公室后,更是索性提出了辞职。现在就是整个派出所的人都在劝他,但他态度很坚决:要么继续在这当片警,要么走人。偏偏上面意思也很坚决。两方还在僵持,上边给了连川两周的时间考虑。陈志明这边只能试试从“家属”这方面下手,让连川他妹妹劝劝他。 江冉听完整件事便迅速锁定了嫌疑人:这个时间点、这种不合逻辑的、一听就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离谱调任,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写着“叶知行”三个大字。她跟陈志明又说了几句诸如“我会劝我哥的”这种话,回家去了。家里气氛还跟之前一样,连川压根没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江冉自然也不会劝他。 吃完晚饭,江冉躺床上滚了几圈,还是没忍住给叶知行打电话,电话刚接通,对面的人先开口:“给你哥哥送的礼物喜欢吗?” “当然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江冉气的握紧拳头,坐直身体:“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我们要搬家的好消息!” 叶知行忍不住笑出声:“哦,那恭喜你们。”他想,江冉还是那么可爱,都到这时候了,还故意撒谎气自己。依江冉的脾气,真搬家才不会给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江冉的肺已经快被气炸了,她想老天怎么不赶紧落个雷炸在叶知行这种妖孽身上。 时静怡刚刚开始在这座城市的学业,她很喜欢自己的专业,这也是连川宁愿辞职都不愿意接受调任的原因。至于辞职之后,叶知行肯定会假模假样把连川招走,然后再各种阴招。连川这种天真到家的人肯定想不到人心如此险恶。自己不也是被坑成这样,才见识到世界上还有这种人的存在吗? 江冉沉默许久,对方也一直没挂断电话。她下意识又想哭,但是哭这招对叶知行,不仅没用,还会让事情更糟。 叶知行本来想等到江冉主动道歉,但他听不到电话那边的呼吸声。他猜江冉现在肯定把听筒设成了静音,开始掉眼泪。叶知行本来以为江冉会星期一打电话,没想到她还挺能忍。想到这,叶知行决定还是让让她:“现在是晚上七点,你八点前到家,我就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 下限 qixin gto u.co m 江冉进电梯的时候,心情正应了那句“上楼如上坟”。上周还在信誓旦旦道自己有病才回来,没想到自己有病的这么快。哪怕她再不想过来,还是不得不站在叶知行家门口,离八点还有俩分钟,江冉决定在门口蹲两分钟再进去。 为什么是蹲不是站呢?因为她腿软…… 总之就是叶知行八点准时开门,冷不丁的以为是什么流浪汉跑他家门口了,再一细看,果然是江冉。她蹲地上抬头看自己的时候,跟个小狗似的。 还挺会装可怜的。 但叶知行一想到上周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庭广众的,俩人你追我赶,周围还都是围观的邻居,他这辈子的脸都被江冉丢光了。当然最丢脸的还是自己居然还真没追上…… 江冉听到门开的声音,抬头看到叶知行,赶紧扶墙站好,她看叶知行伸手拽她,没敢挣扎,只是听到门在身后被关上的声音时,只觉得自己要死了。要看更多好书请到:q ixin gzhi.c om 活生生站在她旁边的叶知行比想象中的叶知行可怕一万倍,她又开始新一轮的后悔:自己就应该跟连川坦白,他俩搬到另一个城市一起生活多好,就是很对不起时静怡。江冉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就是胡思乱想,所以她完全没留意叶知行在说什么,等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才惊醒,迷茫的看向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叶知行。 叶知行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都是江冉帮他养成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把衣服脱了。” “啊?”江冉没想跟叶知行作对,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在现实中听到这句话,连脸上“你这人有病吧”的表情都没来得及遮掩。 “如果你自己脱,我们今天晚上就十点半休息,如果我帮你,那就十二点半休息。”叶知行刚看到蹲地上的江冉时,就特别想看到她穿好看的衣服、戴可爱的配饰、可怜兮兮、眼含泪光、在地上一边爬、一遍仰头看自己的一幕。但叶知行知道,江冉现在要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啥威胁都不管用,立马就跑。再说这种事确实要一点点来。 江冉的脑子立刻被“此人有病、病得不轻”八个大字刷屏,她抓紧自己身上的衬衫,一时间忘了害怕,下意识回怼:“我不脱,你想脱你自己脱。” 叶知行心想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呢,脸怎么都红到耳后根了。他发现江冉真是一个没有情趣的人,床上的事再怎么都不过分,偏偏江冉每次跟个就义似的。不过话说过来,这也是江冉可爱的地方。叶知行知道连川之于江冉,就如核弹之于战争,偶尔说一两句还行,如果真丢出来,那直接以双输的局面结束。他气定神闲道:“那再加两个条件,你主动,这一周我们都不用绳子;而且只要你说想去洗手间,我就让你去。” 听到这句话的江冉,本来就通红的脸更是红到要爆炸,不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脖子肯定也红了。她发现叶知行这人真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江冉被气到发抖,就在她狠下心准备解扣子的时候—— 擦,自己差点又被骗了!对叶知行这种人来说,他愿意放弃这么多“愉悦”都要达成的“目的”,只能说明这个“目的”比那些事加起来带给他的快乐更多啊!对自己来说肯定就更难受了啊! 吓出一身冷汗的江冉赶紧把手从领口抽回去,就在她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体不对劲,那股熟悉的感觉——她顾不上面前的叶知行,迅速冲向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更是喜上眉梢,她假装遗憾地耸耸肩:“不好意思,我要回家。我月经来了。” “你确定让我在你家?我睡觉很不老实,把你床单弄脏了,我是不会洗的。”江冉洗完澡还不死心。她也是服了叶知行的“能屈能伸”,明明这种时候啥也不能做,让自己回家不就好了,结果这人非下楼买卫生巾。 有轻微洁癖的叶知行深呼一口气,他见识过江冉睡觉有多不老实,滚来滚去就不说了,那天晚上自己被她“扇”了好几个“巴掌”,他那时候都要怀疑江冉是在故意装睡。床单上有血这种事——算了,他现在不愿意想这件事:“这是我们家,以后不要再说你家这个词。” 江冉懒得跟他说话。因为最近心情烦躁,江冉沉迷看各类吐槽视频无法自拔,自知回家无望,她索性直接趴床上看手机。 心情不佳的叶知行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趴床上笑得花枝乱颤的江冉,耳边是他从没听过的魔性音乐。叶知行最讨厌的行为就是刷短视频,他自己手机从没下过那些软件,没想到江冉现在在他床上看的不亦乐乎,他气的都想把她手机砸了。 “手机关了,睡觉。” 再次回归现实的江冉不得不把视频暂停,看向身边躺下的人:“现在才九点半,我睡不着。你要是嫌吵,我去外面看。” 她现在真怀念那些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抽了同意结婚?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叶知行看她就要下床,一把又把人拉回来:“既然你睡不着,那就做点其它事好了。”他说着就要扒拉江冉身上的睡衣。 江冉真服了这人,每次她觉得此人下限已经是最低的时候,没多久又会发现这才哪到哪啊。她一脸无所谓:“随便你咯,大不了就痛经咯。” 叶知行闻言果然停下了动作,他有点不太相信、又带了点侥幸的问:“不进去也会难受吗?” 怎么有人能说出这种畜生不如的话啊!江冉真想把全天下的男人——除了连川——都阉了。她咬牙切齿:“你高兴就好,大不了就让我疼死算了。” 叶知行总算是从她身上爬起来,老实躺一边,过了一会也拿起了手机。 江冉本来不想再制造噪音,准备拿耳机来着。但是经历了刚刚的事,她觉得自己的道德感实在是高的不像话,索性继续外放,用余光瞥了一眼叶知行的手机屏幕,看清的时候,她快被气死了,一把抢过对方的手机:“你有病啊?这种问题有必要问医生吗?” 刚从在线问诊的医生那里得到答案的叶知行完全不觉得丢脸,理直气壮:“为什么不问?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当然主要还是为了确定江冉没骗自己。 江冉发现了,在比下限这种事上,她一个正常人完全比不过叶知行这种似人物种。她这辈子从来没被人气成这样。这下她是一点刷手机的心情都没了,索性直接把灯关了:“睡觉!” 鬼脸 江冉承认她今天是在装虚弱,而且预备装个一周,但午饭吃到一半子宫那阵熟悉的绞痛再次蔓延。她以为自己最近作息如此规律,肯定疼个两三分钟就能结束,结果万万没想到,不到一会,她直接握不住筷子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芥蒂,扒着旁边还在问要不要去医院的叶知行:“你家有没有布洛芬?快给我——” 叶知行把人抱到床上躺着,一边找家里的药箱,一边还不忘提醒:“是我们家。” 江冉顾不上看药品包装,直接抠出来一颗药、和水吞下去,这时候她的心才算安定,听到叶知行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家你家你家,就是你家。” 她都处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了,叶知行还搁这跟她纠字眼。这次痛经肯定就是被这人气的。 叶知行看她疼的满头大汗,整个人蜷缩的宛如虾球,没再说话,又给她倒了杯热水,看她不喊疼的时候,喂了几口。 按照以往经验,吃完布洛芬最多二十分钟,肚子就不疼了。江冉感觉自己已经在“生死线”挣扎了好几次,但是疼痛反而变本加厉,再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一把拽住身边帮她揉肚子的人:“你给我吃的什么药?你不会是趁这种时候报复我吧?” 叶知行也是无语了,没说话,直接把药盒拿给江冉看。 江冉看到药盒上的“布洛芬缓释胶囊”这几个字时,简直要昏倒,她死死拉着叶知行的领口:“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这玩意见效有多慢?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绞痛又如浪潮一般袭来,江冉疼的快要死了,再顾不上拉拽叶知行,重新躺床上捂着自己的肚子哭。她感觉自己又要被抱起来送医院,不得不忍着疼说话:“算我求你了,你别折腾我了,让我躺着,现在去医院也没用——” “那我找人送你之前吃的那种药——” “药不能吃过量……”江冉一边哭一边喊,她现在脑子疼到恍惚:“你虐我的心就算了,你还虐我的身,我招你惹你了我……” “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这些药的区别……”叶知行这次是难得真心实意的道歉。 “不知道你不会学吗?我是一出生就知道的吗?”江冉裹紧身上的被子,趴在枕头上抽噎,大概是吵架耗费了她为数不多的精力,在起伏不断的疼痛浪潮中,她总算睡着了。 这一周江冉过的可谓“痛并快乐着”。痛的是身体,快乐的是心情。之前每次她都叶知行气到的时候,不敢跟他吵,只能用精神胜利法那套安慰自己:不与傻瓜论短长。而现在,她只要不高兴,就开始装肚子疼。当然她肚子也确实不舒服,只是那点疼之前都能被她忽略,而现在则在叶知行面前被放大了。然后叶知行只能住口,不情不愿的跟她道歉。这一招屡试不爽,直到周五晚上—— 俩人又因为“你家”、“我们家”的事“吵”起来了,江冉故技重施,直接躺倒在沙发上虚弱地揉肚子,旁边的叶知行看她的样子一下子笑出声。 江冉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坐直:“你笑什么?” 叶知行故意不说话,只是笑。等了好几分钟,还没等到江冉自己想出答案,他只能提醒:“你刚刚揉肚子,很像——” 像什么?江冉还是满脸迷茫。 “像肚子里有——” 叶知行公布的答案被江冉的尖叫声打断。江冉真是快被气疯了,叶知行简直是杀人诛心,这样以后她还怎么揉肚子啊!她当即想站起来拿东西走人,但还是被叶知行眼疾手快地扑倒在沙发上:“既然你身体已经好了——” “没好!”江冉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我刚刚是回光返照……”她声音越来越弱。 “不要乱用词,”叶知行亲了亲她的嘴角,笑得温柔:“明天去见我爸妈。” 江冉下意识就要拒绝,但一想,这是她能拒绝就拒绝的了的吗?还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谈点条件:“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未来一年不能碰我。”她本来要说以后都不能,但这个条件对方明显不可能答应,只能退一步。 “……你觉得可能吗?” 江冉心说我觉得有点可能,但现在只能再退一步:“那一个月也行。” “顶多两天。” “一星期行了吧。”江冉只觉自己心都在滴血:“你要是还不同意,那我就不保证你父母明天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了。” 叶知行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就在说:你能怎么样? 江冉立刻扮出一个鬼脸,这个鬼脸还是她从《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学到的,看到叶知行突然被吓到僵硬的表情后,她恢复正常,故意用很无辜的语气说:“那他们可能会发现他们的儿媳妇脑子不好咯。” 叶知行服了江冉:这可真是个人才,百年难遇的那种,就为了这种小事,居然愿意让别人把自己当成智障?她要是这样做,不出一天,叶知行老婆脑子有病这件事就会传遍亲朋好友。他还真丢不起这个人。算了,一周就一周,下周再补回来呗。他艰难的点了点头。 江冉那叫一个开心,赶紧把人从自己身上推起来,哼着歌去刷牙。在自己和叶知行之间这场漫长的战役中,她终于闻到了一丝胜利的气息。这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小步,但却是她人生的一大步。江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结果在洗脸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了靠在洗手间墙边的叶知行,把她吓得一抖,转头瞪他:“干嘛?出去。” “我找你确认一遍,你说的七天就从现在开始吗?”叶知行看着一点也不生气。 江冉想了一会,点头。 “你知道人被饿七天才被允许进食,会有什么后果吗?”叶知行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姿态。 “会被饿死。”江冉现在才不想听他说话,赶紧把洗手间门关上,顺便反锁。 嫌弃 一般来说,媳妇第一次见公婆难免会紧张。但叶知行看江冉那样子,跟紧张完全沾不上边不说,随意的简直不像话:穿个T恤搭牛仔裤就准备出门。他把人拽住,从柜子里挑了件真丝真丝连衣裙让她换上。其实他觉得江冉很适合穿那种俏丽的复古宫廷风收腰小短裙,但毕竟是见父母,还是越端庄越好。 江冉对穿裙子没意见,但是这个举动让她有点不安,等换完衣服她才想起来问:“你爸妈什么性格啊?” 临走才想起来问这种问题,跟考试前一天开始复习有什么区别?叶知行没好气道:“你猜。” 江冉差点就要说出“让我猜,那肯定不是好人”,但本着对长辈的尊重,她还是没说。心想,反正我又不在乎他们对我的印象,爱咋咋地。 如果不是这种场合来到叶知行父母家,江冉多少要感慨一句“你家真有钱”。很不幸,她现在也沦落成了小王子形容的那种用价格来描述房子有多漂亮的人。加上今天阳光灿烂,江冉真想在门前的草地上滚一圈。她小时候难得的娱乐活动就是和连川一起滚草地。 叶知行留意到了江冉的情绪变化,他以为江冉是在紧张,本来不想搭理她,但还是捏了捏她的手指:“一会他们问你问题,你不用回答。” 江冉心想这也太不礼貌了,但对象是叶知行父母,不礼貌就不礼貌吧。谁叫叶知行非让自己过来。不难猜出叶知行和父母关系不好,江冉估计叶知行这是把自己当工具、带过来给他爸妈示威来了。怎么莫名有种“傻白甜大小姐青春叛逆期、为气父母、和小混混离家出走”的感觉?江冉被自己的联想搞得一阵恶寒:傻白甜?这词怎么可能和叶知行这种人扯上关系。 一路被叶知行拉着往房子里走,江冉可谓是大开眼界:原来传说中的女仆真的存在,原来真的有人会被叫“少爷”……要不是已经走进屋子,江冉真想采访他几句:富哥,你家都这么有钱了,你还天天上啥班啊?去年还天天晚上加班到半夜。也不对,江冉意识到自己之前好像搞错了叶知行工作的定位,她以为叶知行是跟自己一样、只不过工资高点的悲催打工人,现在看来,他说的那个有事加班老板、没事放假的老板是他自己吧。江冉真的是服了,这人嘴里有没有真话? 一直到看到叶知行父母的前一秒江冉还在腹诽,等走到人面前,江冉赶紧转换表情、保持微笑:“叔叔阿姨好。” 然后收获了来自叶知行母亲的一记白眼和来自叶知行父亲的刻意忽视。 江冉心想自己还是太有礼貌了,她简直是在自讨其辱。还好她不喜欢叶知行,要不然现在肯定要内耗。 四个人分别坐下。没多久一位女仆装小姐姐走过来询问众人想喝点什么,也许是因为客人的身份,江冉是第一个被询问的,她回答的很快:“茉莉奶绿。” 大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江冉再次用余光看到了叶知行父母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嫌弃,她心想:嫌弃吧,嫌弃吧,你们表现得越嫌弃,你们儿子越开心。果不其然,她听到叶知行也说:“我也要茉莉奶绿。” 叶母脸色不好的冲佣人挥了挥手,没一会,四杯茉莉奶绿送了过来。 茶喝到一半,又开始了聊天,这次的话题变成了江冉。 “听说江小姐下个月毕业,请问工作有着落了吗?”叶父话说的很客气。 江冉差点就要说有着落,但她觉得这事得瞒着叶知行,加上叶知行刚说了她不用回答问题,便转头看向这人,结果叶知行也看着她,明显就是不帮她回答。真是靠不住!江冉刚准备说“没着落”,叶母已经看出她心中所想,凉凉道: “江小姐的专业确实不好找工作,成绩听说也平平,想必江小姐的心思也不在事业上。不过女孩子没有工作,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我朋友在的时尚杂志最近缺一个资料管理员,工作清闲,适合照顾家庭。我会让她联系你的。” 江冉一时对叶知行妈妈的好感度都有点上升了:虽然很嫌弃所谓的儿媳妇,但还是会帮忙找工作,虽然这工作的目的是“更好的照顾家庭”。 这件事当然不需要江冉的意见,所有人都默认她已经同意,话题很快转移到其它事上。 一天的时间,比江冉想象中过的更快,当然主要是她全程只打了个招呼,剩下的都是听他们说话,跟个看家庭伦理剧似的。平心而论,江冉觉得叶知行父母人还不错,虽然明显看不上自己,但至少说话挺客气,也没把她单独叫到一旁“训斥”一顿。当然,这是江冉站在一个纯粹旁观者的视角,如果真正带入“儿媳妇”视角,肯定受不了这种冷暴力,哪怕不住一起也难受。果然,结婚是两家人的事。 手机响了。 江冉看了眼信息,顿时坐不住了,看向正在开车的叶知行:“你妈妈动作怎么这么快?杂志社给我发消息约面试了。” “那你找个空闲的时间去走个过场。” 江冉不想现在跟叶知行坦白自己已经找到工作,又不敢直接拒绝,只能委婉道:“我没什么时尚细胞。” 叶知行没想到江冉到现在还没放弃那份外地的工作,一时语气也有些冷:“没有也行,你在家呆着挺好。” 江冉下意识就想跟他吵,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八月底就要去走了,叶知行再怎么气她也只能气这叁个多月,她忍。至于杂志社那边,就让叶知行妈妈觉得自己是个不想上班的人吧,本来她也没想让人帮着找工作。 趁等红绿灯,叶知行看到江冉在手机上回消息,把那份工作给拒了。他想,江冉这人说狡猾吧,又很容易被骗;说天真吧,又很喜欢偷偷做坏事。再过几天江冉收到工作没了的消息的时候,她表情一定很精彩。